郭涣依旧是见人就笑,圆圆的脸颊洋溢着热情,只是脸上已多了许多皱纹,举止也拘谨了起来。原本县署是他的地盘,如今则像是来做客。
他二月中旬就出了牢,等了半个月,连生计都快撑不住了,终于是忍不住来找薛白。
殷亮则很洒脱,大大方方道:“郭先生放心,少府志不只在偃师,你今日既来了,所得只会比所失更多。”
“希望如此。”郭涣对这套安慰人的说辞不太有信心,赔笑了两句,道:“盼能为少府尽些微薄之力。”
他说是微薄之力,但以他对偃师县的了解,几句话就能够起到莫大的作用。
“眼下,少府已分化了各家高门大户,并取得了宋家的支持,下一步,该是夺吕令皓之权了吧?”郭涣道,“小老儿带了一些证据,乃是这些年他侵吞县署钱粮的账目。。。。。
连这一环也被补上,薛白整个分化大户、架空县令、主宰偃师的计划也就铺开了。
目前为止,他用的都是一些官面上的手段,以权职逼压、以利益驱使、以言语打动。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尽可能把权力斗争放在官绅这一层面,让整个局势平和、波澜不惊。
所有的博弈都在规则之内解决,不惊动朝廷,有助于他往后在偃师造铁器、铸铜币、开钱庄等等。
另外,最好是能够在解决田地问题时减少破坏,不耽误春耕,避免太过激烈的冲突给农户造成损失。
此时眼看着进展这般顺利,薛白反而感到有一点点的不踏实。
他心中也在思索,靠这种温和的方式,真的能够解决偃师县的积弊吗?
若在偃师可以,河南呢?河北呢?
答案不在他身上,得看六万农户到底过得好不好。
洛水边。
乔二娃正在搬运粮食,他杀人落狱,被刁庚从牢里劫了出来,准备随他到郾城去。
幸运的是,县尉还让人把他的阿娘与刘翠也送来了。今日把采买来的粮食运过河,他们就要启程。
临行前没能跪谢县尉的救命之恩,他十分遗憾。
“好了,最后一批了。”刁庚站在船上喊道:“我先随粮食过河,你们带着力工过来。”
“好。”
乔二娃站在那等着力工集结,转头看去,见码头上有张告示。他不认字,但已听说这是县尉的新政,往后不用追死,每年的租庸调能少一半,总之是对农人好的。
说实话,他并不想跟着刁庚到铁山去,农夫在当今是值得骄傲的身份,若再有几十亩田,更是代表着安定、本份、体面,不是铁山上挖矿的苦力能比的。
乔二娃只认得告示上那一个“田”字,他就一直站在那盯着看,畅想着若少交一半的税,攒上几年,与刘翠成了亲,生五个娃儿,慢慢也能养活。
他于是想把这告示背下来,往后遇到逃户也好与他们说,可惜原有个念告示的小吏今日已不在了。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乘着小舟从洛河上游过来。
这人看似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北方人长相,面容英俊,眼神明亮而锐利,上唇留着短须,显得十分精明强干。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都是壮汉,正在从船上把马匹牵下来。
三个人,却带了六匹马,都是骏马。
中年男子独自走到告示下,目光看着。他侧脸有个显著的特点,鼻梁挺拔得像是刻出来的。
“那个。”乔二娃道:“念念呗?
不是他没礼貌,实在是拙于口舌。所以崔家田庄的管事还在叨叨,他直接就挥起钉耙将其打死了。
此时求人办事,乔二娃笑了笑。
“可。”中年男子点点头,张口便念道:“县尉薛白告谕偃师士民,因青苗、色役二簿年久未编,租庸调所征税额多有不符……。。
这般的大白话,乔二娃背得也十分吃力。
中年男子侧目稍稍扫了他一眼,叹道:“不必记,没用。”
“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