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怎么样?听说阵亡了许多将士?”李炯慢慢自后厅里踱出来,总是微微带着戒心似的,站在厅门口张望。他素来体弱,声音中气不足,从不曾有过半分太子威严,如今成了平王,语气更是软弱无力,仿佛随时便要断气。
“王爷请看,这就是寇安国。”周少文令厅上甲士小厮尽皆退出,亲手除去棺盖,请李炯上前观看逝者遗容,“与我朝相持二十余年的大将,想不到今日竟然丧命于我等手里,实是太子和王爷洪福庇佑。”
“太子洪福。”李炯应了一声,放下心来俯身细看,忽地被人从背后扼住了喉咙。
“你——”李炯惊怒挣扎,但扣住咽喉的手却越收越紧,只挣扎了一瞬,便没了力气。
“扑通!”尸身跪倒在寇安国棺前,周少文松开双手,朝惊呆失神的魏休从容一笑。
魏休被他眼底凛冽的杀意吓得倒退数步。“周将军——”
“魏先生,”周少文叹了口气,“平王虽然仁弱平庸,却也曾为储君近二十载,我今日将他亲手扼死,想必先生心里是在怪我残刻狠毒,有违人臣之道了。”
“不,不,”魏休连声否认,“我也,我也——”他停了停,实在不知是否该将那件事说出口。
“你手上也有太子的密旨么?”周少文孤零零立在厅上两具尸首旁,望了望退至门边的魏休,突然朗声一笑,“不瞒先生,太子两日前给我的旨意,言道先生若这个月仍不肯对平王下手,便要我将先生与平王一起格杀。”
“啊!”魏休惊得不住颤抖,结结巴巴辩解,“我不曾,不曾——”
“我知道先生只是为人仁善,顾念故主情意,”周少文笃定道,“今日平王殿下暴卒,自然是先生定计,末将依计而行了。”
瞬间在生死之间打了个来回,魏休长出了一口气,却仍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先生不必多虑,”周少文轻轻合拢李炯圆睁的双目,“太子对先生才华甚是看重,言道若先生不再犹豫,便要将先生调回京中大用。我今日作为,只求先生一事:我等大将统兵在外,日子长了,只怕有小人作祟离间,太子为人英决,若是定下心来,从无犹豫手软。若我也有那一日,不求先生救命,只求能马革裹尸,一尽本分。”
连亲信大将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己日后在李焕身边若稍有差错,岂不是一样死无葬身之地?魏休心中泛起兔死狐悲的悲凉,不由得点了点头。“将军放心,魏某定鼎力相助。”
“还有一件事与先生商量,”周少文望着棺内老者平静安详的面容道,“齐人破嘉云关时未曾损毁周老将军的遗体,固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老将军在天有灵,必定心心念念返国回乡。我等众将不能为他一偿心愿,日日锥心痛恨,如今正好用此人换回老将军遗骨。此事甚急,我只得先便宜行事了。”
“这是自然,”魏休道,“老将军勇烈,朝廷上下都十分倾慕,忠魂返乡,正是我辈该做的事。”
二人商量停当,当日即遣使者入望云关,商讨一应事宜。
三月二十二日,两军各派人马于望云关西八十里的西河渡口会面。齐军来者不过三百余人,俱腰系白纱,为首的两名将领皆全身缟素,驻马立在溪对岸。
似是追怀英灵的沉重压住了两军对垒的杀气,齐人陈人隔溪相望,将各自大将棺柩领回,竟都不曾兴起半分厮杀的念头。
“老将军——”周少文扑倒在棺盖上时,齐军的大将也正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啕,“父帅!”
杜隐扶着寇子初的肩头,亦是泪流满面。
“虽是莽撞,却也壮烈,”此时齐京文华殿里王庭祯方止住唏嘘,“可惜就这么丧了一员大将。”
“朝廷必定厚加恤典,”王庭裕亦心有戚戚,“只是这一次大败之后,再图飞云关便不容易了。”
“我等为相,只盼百姓太平安居,不求开疆拓土,”王庭赞却道,“追封树碑都容易,只是如今凉州军将无主,日后必定生乱,哥哥们都久历军事,有什么好人选?”
王庭裕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凉州□皆久战之辈,京里这些个花拳绣腿纸上谈兵的小子,去了不过白白丢朝廷的脸面。”
“我手里头像样的小子都不得空闲,”王庭祯想了想,突然微笑,“咱们王家,不是还有一个赖在凉州么?”
“凉州大败?寇安国战死?”萧仲卿甫一回府便得了这样惊雷一样的消息,忍不住下意识地追问,“真的?”
“假不了,”萧伯侯想起刚刚文华殿里那场唇枪舌战的争执,仍觉心寒,“眼下接管凉州的大将还不曾选出,寇安国的恤典也不曾定,四弟莫要外传。”
“二哥放心。”萧仲卿垂目凝视茶盏里的浮沫,“不过听说寇安国的儿子久历军阵,甚是骁勇能干,凉州若是给他——”
“云甫关就是丢在他手上,怎么能把凉州交给他?”萧伯侯一字不差地复述着王庭赞的话,连不耐烦的语气都几乎一模一样,“不单是他,凉州□平日里甚是扰民,若用旧人,只怕仍无长进,不如从其他军中调一个执法严肃的大将过去整顿。”
“二哥说得是,”萧仲卿与齐玄对视一眼,各自暗地里一笑,“只是凉州是边疆重镇,新人将旧兵,只怕不服管教,再酿出事端。”
“去年嘉州借粮借兵,救了凉州上下,”萧伯侯道,“虽是朝廷敕令,但这么一份天大恩德在上面,嘉州提督王光远若改辖凉州,自是理所应当。只是太子总想京卫大营里的将领亦少磨练,也想挑几个到凉州去历练,兵部侍郎楚承嗣兼着巡都卫的差使,若论精通军事,且可管束京卫子弟,莫过于他了。何况他是楚王妃的胞兄,凉州受楚王恩惠甚多,想必□军也无人不服,这两人各有各的道理,朝廷一时难以决断,”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咱们手里,怎么就没有一个像样的人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