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婉的语声在林纵心中回荡了许久,林明小心的随在她身后,直到辅乾殿的牌匾赫然入目,方自加重了脚步声,见林纵脸上轻灵的喜色转成了沉然正色,才扬声高唱:“王驾到!”
刘存早已迎出殿门,应声伏在阶下行礼,林纵笑意盈盈把他请入殿中,坐定后好一阵寒暄后突然笑道:“刘大人在嘉州任上多少日子了?”
“八年。”刘存满腹心思不及说出,只得顺着林纵口气道,“下官到此处,已近三任。”
“明年秋后,就要回京了?”
“正是。”
“那时泾水河工也该竣工,”林纵似是不胜感慨,“此事终于有个着落,刘大人也不枉了这三任辛苦一场。”
“全赖殿下洪福。”刘存神色犹豫,双唇颤动了一下,却不曾说话。
“我有什么功劳?都是父王和刘大人攒下的家当。他若得知此事,也必定欢喜。”林纵叹道,“本王以前年少喜事,如今逢了这些事,才知道政务多艰,陈使入城一事,还要仰仗刘大人。”
她神色语气诚挚到了十分,却让刘存几乎打了个寒战,他略一沉吟,拱手笑道:“既然要掩人耳目,不如就按寻常驿使相待,驿馆里准备的丰盛些也就是了。”
“全赖刘大人作主。”
林纵语气依旧客气到十分,直到进了书房想起刘存辞别时的神色,才微微冷笑。
“七爷把差使推脱了?”杜隐听见脚步声,随口发问。
“不错,”林纵在案后坐定,“陈人倚仗地利,屡屡在凉州挑衅,如今文武生员俱己入城,个个耳聪目明,又都年轻好事,传出去只怕别生事端,我不惹这样的是非。”
“年轻好事?”叶秋临素来言谈无忌,哑然失笑道,“七爷放在秀才里,年纪只怕也是最小的,还说那班人年轻?”
“也不见得,”杜隐停住笔抬头道,“听说今年文试生员里有个才华出众的神童,和七爷便是同年。”
“这样人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叶秋临大笑。
“确实难得,那人叫什么名字?”林纵目光飞快的掠过各府各县文书附上的一份份节略,漫不经心的发问。
“此人去岁虽考中了蒙城的秀才,却做不得数,”杜隐道,“此次也必定不中,七爷倒不必费心。”
“这倒古怪。”
“那人在文书上姓楚名梧,”杜隐见林纵抬起头来,目光毫不躲闪的迎上去,缓缓笑道,“臣却听说有人私下称她五小姐。”
“荒唐!”林纵勃然变色,“哪里的人这么胆大胡为?”
叶秋临一怔,杜隐已经笑道:“她自称承江口人氏,只怕咱们该派人去承江城查办了。”
“不妨事,”林纵瞬间平复了神色,“如今南闱将近,闹出来惹得人心惶惶,反而不美,只要各考官秉公评断,无论功名虚实,没有才干,也做不得举人——等事情平了再慢慢查也一样。”
“正是这个道理,”杜隐笑道,“如今泾水开工,朝野俱都瞩目楚京,闹出一点半点差错来,只怕就有人不依不饶了。”
“正是。”林纵施施然啜着茶道,“我此时万事不管,全凭诸位大人作主。”
她果然第二日便出城,令杜隐先沿泾水而上,自己先至离宫谒见太妃。
二人月余未见,俱有几分久别的亲切,林纵甫一入座便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太妃,良久才笑道:“近来事忙,不曾亲来给母妃问安,母妃清减些许,不如不持斋了吧?”
“一把老骨头了,还计较什么胖瘦?”太妃心中甚慰,“我和徐侧妃生前投缘,如今为她吃了几天斋,心里清静。倒是纵儿瘦了,这阵子政务多,府里人该多尽心才是。”
“府里人倒是小心,终归没有母妃在身边周全,”林纵倾过身子扯住太妃衣袖,“如今入秋天气渐凉,不如母妃就随儿子回府吧。”
“几个月不见,”春姑端着点心进门,仔细瞧着林纵道,“七爷越长越有大人的模样了。”
“看看,”太妃指着衣袖笑道:“还是这般孩子脾气。”她见林纵张口欲辩,先道:“此事我意已决,一则这里比府里清静,二则那些先王侧妃们日后长居在此,别被小人作践才好——我在这里多呆几日,把这里料理妥当,先王九泉之下,可得欣慰,也算是为你积功德。”
“此事儿子办就是。”
“你小小年纪,哪里真正明白后廷里的苦楚?”太妃失笑,“别好心办了错事,何况她们终究是你的长辈,我安置她们,也比你名正言顺些。”她细细问了林纵嫣然起居情形,又道:“明日就走?”
“是。”林纵恋恋不舍,“去拜祭父王,顺路正好再看看泾水的河工。”
次日清晨林纵离宫,二人俱都有几分恋眷,眼见林纵一行转过山脚,太妃收回目光,忽然道:“几日不见,纵儿可是又长高了些?”
“可不是?”春姑笑道,“女大十八变,等咱们过些日子回府,只怕奴婢见了七爷都不敢认了。”
“不敢认最好。”这一语恰又勾起了太妃的心事。
“太妃——”春姑欲言又止。
“在这里躲清静倒真是福气,”太妃仿佛不曾听见她的语声,若无其事的转过了话头。
陈使九月初五至楚京,此时林纵恰恰谒陵未归,一应事务俱由嘉州布政使刘存主持,刘存本就性情谨慎,此时留心打量,发觉陈使中颇有几个藏龙卧虎的人物,老成持重的正使魏休自不必说,副使沐倾不过二十余岁,生得眉目俊秀,口齿伶俐,周旋得宾主尽欢,处处生春,刘存见他举止洒脱自如,行动颇有贵气,揣度此人必是陈朝贵介子弟,见驿丞伍德也小心殷勤,不曾疏漏,才放下心来,洗尘宴毕即回府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