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什么,”楚承业被林纵看得一阵心虚,见她目光落在了别处,平缓了语气道,“殿下年幼,还不曾体味终身至重的道理,有道是一嫁一生休,如今嫣然蒙此污言,不早些洗脱,岂不误了她的终身?”
“这也是人之常情。”林纵渐渐遮掩住眼中阴狠的恨意,案下捏着镇纸的手指却依然用力到发白,“不过只怕楚大人多虑了。我虽年少,不知人情世故,但母妃还不知道么?只是册封礼还不至半年,贸然一本奏上去,皇伯父怪罪下来,我落顿不体天恩贻笑大方的训斥倒没什么,若是牵连到嫣然和楚家,圣意不喜,岂不是我的罪过?常言道事缓则圆,楚大人还是耐心等等为好。”
楚承业略一沉吟,却见林纵又笑盈盈开口:“何况世人都知道,我这婚事是作不得准的,楚大人不妨趁这时候先替嫣然耐心挑选良婿,待得圣恩下来,即刻成婚,如此就是耽搁,也误不了多少时候,如何?”
楚承业万没料到林纵竟会说出这番话来,见她眸子里隐约满是诚挚,竟然也有几分踌躇,略一迟疑,躬身道:“殿下如此顾念,便是顺了天理人情,楚家上下,必定感激涕零。”他停了停,突然笑道:“臣方才多有冒犯,殿下勿怪。”
林纵才要开口,忽听他又道:“臣初时不知殿下心意,着实有些烦恼,嫣然却安慰臣道殿下明理,自然不会悖理忘法,如今看来,果然如是。”
林纵惊得脸上笑意也僵了一僵,正强自按捺,忽见楚承业从怀中掏出块玉牌,寸许见方,玲珑剔透,携着个篆体的“楚”字,上前奉在案上笑道:“如此,嫣然暂时就烦劳殿下照拂了,此物虽不值什么,但殿下若有事差遣,拿这东西招呼一声,楚家必定尽心竭力。”
他见林纵眉梢一扬,似有惊喜,心中也是暗喜,不动声色周旋了几句,便告辞出府。
林纵静静立在殿门口,直到楚承业的脚步声已然隔绝在重重回廊之外,才猛然回身,一抬手便把掌中的镇纸掼了个粉碎,冲着几个小内侍捧着的条盘冷笑。
林明吓得一怔,殿内众人还不及随着他跪下去,金砖上清脆的碎裂声已然在人们耳边回荡。林纵把几个条盘里的器物俱都扫在地上,仍不解气,一眼瞄见案上玉牌,才要拿时,忽听背后一声“七爷!”,虽心中怒气依然未减,也不由得垂下手臂,回身道:“杜先生?!”
杜隐随着林安急匆匆赶过来,脸上余存汗意,身上袍子也不甚整齐,见了这一地狼藉也是一怔,才定下神来,却见林纵脸色苍白,眼泪夺眶欲出,一脸急怒恼恨毫无遮掩,心底一颤,又是一惊,忙恭恭敬敬低头躬身行礼道:“七爷。”
殿里一片静寂,只有林安林明收拾器物碎片的细微声响,过了片刻,林纵轻咳了一声:“先生来的这么急,外廷出了什么事么?”
“臣是来给殿下报喜,”杜隐听林纵声音沉稳,才抬起头放心笑道,“也是报忧。”
“喜?”林纵眼圈周围己经消了红色,脸色却依然苍白,望着案上那块幸存的玉牌禁不住又是冷笑一声,“只怕是塞翁得马罢了。他在京里就与萧逸的子弟门生交好,前几日王光远府中私宴上又听了我不少闲话,哪里会安好心?”
“王光远说了七爷什么言语?”杜隐见她依然动怒,故作不知,岔开话题道,“臣倒不知道。”
“也没什么要紧话,”林纵信手把王凤那份密报翻出来,递给杜隐道,“除了那些老生常谈,那王光远又给我加了四个字——‘骄逸狡诈’”她淡淡笑道,“‘骄逸’二字我就担下了,‘狡诈’这两个字,如今却还承不起。”
此事杜隐早已听周德威提过,却细细把密报看了两遍,又道:“爷既然知道那楚邕的心思,又何须如此大动肝火伤身动气?”
“楚邕?”林纵听了他的话,倒静下来细细思索,“想必不是他。他为人绵里藏针,滴水不漏,若是有他指点,楚承业此行岂会如此轻信人言,行事又轻浮莽撞?”
“正是。”杜隐顺着她口气道,“臣也听说楚邕为人谨慎小心,非有万全必不出手,想必是楚承业自做主张。”
“他自己莽撞肇祸也就罢了,却连累嫣然烦心,”林纵皱了皱眉,在案后重新坐了下来,忍不住又道:“我好意让他去抚慰嫣然,如今想来,他必定是只顾着讲我的坏话,连兄妹叙旧也忘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杜隐忽觉这竟似是林纵急火攻心的主因,不禁脸上带出些微笑意,偏又被她一眼瞟见,恼羞成怒道:“先生笑什么?”
“没事,没事,”杜隐打个哈哈,伸手把那块玉牌拾起揣入怀中,“臣是想此物既然无用,臣就替七爷收着了,省着爷看着它心烦。”
“也罢了。”林纵怒气业已渐渐消解,拿起一份文书,故作若无其事道,“砸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又没什么用场。”
杜隐禁不住又肚里暗笑,转身出殿,一直过了回廊,想起林纵先是怒极生悲继而遮遮掩掩的神色,仍然忍俊不禁。
楚承业是王妃的兄长,纵然如何失礼,如何大怒,毕竟也有血浓如水爱屋及乌的顾忌。正是因为动不得恼不得,林纵才如此忍不下这口气吧?原来这心思一日重似一日,渐趋清明冷酷的年少藩王,还残存着这般孩子气的神色和脾气,令他不由得暗自微笑。
他在廊下又候了片刻,只见林安带着几个小内侍退了出来,迎过去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