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叶秋临苦笑,“请七爷替我转告王妃,这曲谱,还是先不要急着抄给在下了。与其象如今这样几日一节,令在下每日神思散乱,追慕下文,还不如攒到日后,一并给在下的好。”
林纵见他神情憔悴,眼圈深陷,稍一思索,已然明白,她心中快意,不由得微微一笑:“这样的事,你自己去说不就行了?”
“叶某也曾托内侍公公转呈王妃,”叶秋临道,“王妃却道,既然有约在先,近日虽忙,也不能误了叶某的曲谱——若是叶某不接,倒是叶某埋怨王妃太慢了。”
“可不是?”林安暗自称快,“七爷病着,主子每日侍疾,都不得闲,叶统领既然嫌这曲谱断断续续,自己收拢了最后再看不就成了?”
他把“侍疾”二字咬得分外清楚,叶秋临不由得红了脸,干笑几声:“我拿了曲谱,实在忍不住不看。”
“这是你自己的毛病,和我们主子有什么相干?”
“叶统领是爱曲之心过切,”林纵笑道,“也罢,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叶秋临又踌躇半晌,“端午当日在下一时心切,冲撞了王妃,求七爷替我转达一声,叶某唐突,万望恕罪。”
林纵见他一脸愧色,语气郑重,不由得生疑,方要询问底细,叶秋临已深深一躬,转身疾步出殿,背影竟然有几分慌张。林纵疑心大起,见杜隐亦不解其意,心中更不踏实起来,旁边马隆呆了半晌,突然脱口道:“原来是他,怪不得声音这么耳熟!”
“他?”
“端午那一夜,主子在泾水上抚琴,”马隆躬身回道,“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条船,整整追了半个时辰,撑船那人一边追一边高喊‘姑娘,留步!姑娘,芳名!姑娘,幸会!’,半条江的船停下来看热闹,若不是小的手快拐进了荷花荡,外面侍卫们把它阻住,只怕还要不依不饶——实在太过无礼了!”
林纵呆了半晌,深吸口气道:“你去告诉叶秋临,此事——还是他自己去办吧!”
叶秋临在房里又望着半截《广陵散》辗转叹息了一日,夜来当值时更是神思不定,垂头丧气。不料二更云板响过,内廷里琴声忽起,恰是久思不得的《广陵散》。叶秋临心中大喜,循声转入渊鉴斋,只见院内一鼎一案,嫣然素手拂弦,见他闯入回廊,喝住内侍使女,淡淡笑道:“叶统领安好。”
“王妃安好。”叶秋临见嫣然不惊不怒,端然中别有一番风骨,不觉收敛了喜色,讪讪道,“叶某久慕此曲,情急失礼,万望王妃恕罪。”
“我正要请叶统领一叙。”嫣然指着案上一叠荷纹笺,淡淡道,“这几日我闲了些,已把曲谱通篇整理出来,就请拿回吧。”
叶秋临大喜,从小如手里接过曲谱,正看得如醉如痴,转眼见嫣然转身回殿,情急之下几步赶过庭院,脱口而出:“姑娘留步!”
嫣然闻言回身,叶秋临见她脸上突然现了怒气,在台阶下立住脚,拱手道:“端午当日,叶某倾慕王妃琴艺,多有唐突,还望王妃见谅。”
“原来那一日是叶统领,”嫣然正色道,“我虽无妨,但若是寻常女子,只怕就要名节受累,叶统领当日,不是太过轻薄了么?”
叶秋临唯唯称是,连声道:“确是叶某孟浪,只是,”他略一踌躇,上前一步,“我——”
一语未了,只听轻微击掌之声远远传来,叶秋临回头见一行灯火沿着回廊越行越近,猛然一惊,虽明知该避开,却又有几分不甘心,正在犹豫,嫣然已迎下阶来,见他不动,讶然道:“叶统领不随我去迎?”
“这样?七爷若是——”
“七爷是什么人?”嫣然淡淡含笑,眉宇中竟带出三分傲然,“岂会那般计较?”
叶秋临一怔,只觉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束手束脚,平日的洒脱不羁丢得干干净净,正暗自懊恼,见林安引着林纵进了庭院,也就随众人迎了上去。
林纵目光在各人脸上随意扫过,在他脸上略略一停,只讶然一笑:“如愿了?”
“托赖王妃宽宏。”叶秋临躬身告退。他见林纵对自己毫不在意,正暗喜那假凤虚凰的流言确不可信,可不经意回头,却见嫣然正亲手替林纵整理袍襟,灯火下眼波流动,唇角含笑,更衬得容色温婉如水,迥非刚刚与自己相对时那般正色守礼的模样,摸了摸怀里紧贴着曲谱的香囊,不由得微微苦笑。
这次楚王府之行,只怕他终是难以如愿了。
他沿着甬道一路向西,走过霜晚亭,忽见去离宫请安的林诚抱着文书匣子急匆匆赶进来,便笑嘻嘻上前一手扯住:“老诚什么事赶得这么急,莫非西街宅子里的如夫人闹到府里来了?”
“七爷在季桓殿?”林诚走得一脸细汗,喘着气挣开,“离宫出事了!”
叶秋临见他神色郑重,不同寻常,一怔之下放开手,转身领路:“应该还在王妃那里——太妃出事了?”
“太妃康健,”林诚定下心来,一边吩咐几个小内侍去府里各处传话,一边稳神擦汗,“是徐太侧妃薨了。可惜了那么轻的年纪,又那么好的人品。”他与叶秋临谈论叹息了几句,见渊鉴斋近在眼前,接过叶秋临手里的匣子,方一举步,忽然又回头道:“烦叶统领出去给审先生杜先生递个话,七爷这几日必定不欢喜,请他们抽空儿劝解劝解。”
叶秋临摇头一笑:“听说各路巡察御史也要出京了,只怕也没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