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没来!”审遇听几人口气,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火上浇油的主,全不以此事为意,想来林纵也必不改悔,不由得气恼。
“我也幸亏他下了船,”周德威掀帘而入,“那人是个练家子,要是想要对七爷不利,可就凶险之极。”
“有统领在还怕他?”
“那人本事,只怕比我强的多。”马隆依旧不以为意,躬身向林纵行礼才要退下,却被周德威的话惊得停住了身子。
周德威缓缓扫了一眼迅速褪了笑容的杜隐和拈须含笑的审遇,依旧如往常一般不动声色,对呆了一呆的林纵轻轻躬身回道:“七爷,派去给太妃请安的人回来了。”
午正一刻,太妃回府。
林纵亲自在府门外迎候,太妃才被她和春姑扶下轿,便道:“这是年年都去的,这天气,纵儿怎么候在外头?”
“不妨事,”林纵额上已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金黄色的藩王朝服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她扫了一眼被拦的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又笑道:“嫣然体弱,又忙了一夜,我没让她过来,母妃恕罪。”
“知道心疼别人,也好歹想着些自己,”一行人进了澹和斋,太妃坐定道,“这时候天上正下火的时候,你站在太阳底下,又穿朝服,着了暑气怎么成?”
林纵才换了玉青纱袍,只觉殿里寒意浸身,品着热茶笑道:“前几天出猎,比今天还热些呢——母妃知道,儿子自小就体气结实。”
太妃却渐渐收了笑意:“果然吃了亏不是?纵儿,你是新楚王,他是新提督,碰到一块儿,比不得那些官场老油子,少不得磕碰——只他毕竟是国戚,还是不大动干戈的好。”
林纵一怔,一旁伺候的春姑笑道:“隆庆寺的和尚没顺风耳千里眼的神通——今天早上,五门营副将的夫人和按察使夫人来求签许愿,王妃才知道的。先王爷一去,泾水里就跳出几条泥鳅来,按理说七爷做得不错,可奴婢的小见识,爷登位不久,眼下又是节气,打打杀杀的总是不吉利。”
“只是他那般胡作非为,为儆来者,少不得要教训一二。”林纵躬身笑道,“既然母妃这么说,我训斥他一顿,不动刑,只吓唬吓唬他便算了。”她停了停又笑道,“只要他改过,我必然给他条活路。”
王凤初六在家休养了一日,虽然听夫人口气,太妃似有垂怜之意,心中仍不踏实,他整整折腾了一夜,眼见己经日上三竿,才揣了包老参片,带了个楚京有名的跌打郎中,令小厮套了车,赶向楚王府。
“按礼官员们求见,都走这个门,”守东门的护卫见他近前,便向西指道,“可王爷有令,大人是有罪之身,该从西角门进。”
“怕什么?”马隆早已等在门里,见他一脸畏色进来,笑道:“七爷仁善,只要大人诚心悔过,哪能为难大人?”
王凤连连点头:“下官在家里忏悔了一日,如今必定洗心革面——”他一语未了,见林诚领着两个小内侍推着俩小车过来,见了马隆笑道:“我们在里边被训了半天了,你倒好,知道七爷今天脾气大,倒到这里来躲事?”
“不是爷交待的差使,我哪敢擅离职守?”马隆望了望血迹斑斑的麻布下隐约现出的轮廓,上前一步,低声道,“爷没赏恩典?”
“是杖毙的,算是赏了全尸,”林诚眯起眼睛道,“他要不是在茶房里伺候了两代主子,素来勤谨,千刀万剐也不过分,只挨了十杖,便宜得很了。”
“七爷仁善。“马隆笑眯眯应了一句,一手拖住己经腿软的王凤向里走,又笑道,“大人放心,不管七爷给什么恩典,小的都关照弟兄们,手头利索些。”
他陡然觉得手底下一沉,忙又添了几分力气,一眼瞄到中庭尚未干涸的暗红,唇角禁不住又带出几分冷洌的笑意。
正殿里一片寂静,李德安被当庭杖毙时残留的冷意还不曾散去,王凤才一踏上平整冰冷如铁的金砖地面便浑身战栗,如前一刻散去的内侍使女一般伏倒在地上。
“你的事比前头的明白,”林纵正色道,“本王己经递出奏章,下去领七十杖,然后回家吧!”
“王爷,殿下,七爷!”王凤被护卫扯歪了身子,双手死死把住一边门框,颤声道:“七爷!下官知悔了!”
“悔?”马隆奇道,“大人一心为国,忠心耿耿,不过是做错了事,自当按朝廷制度受罚,跟七爷悔什么?”
“下官愚昧,竟枉顾圣训,擅自结党阿附,有负皇上,有负朝廷,有负七爷,”王凤哭道,“万死不足以赎罪,只求七爷看在过世的先王面上,肯好生教训下官,给下官指一条自新之路,就是下官祖上的福气了!”
“你这七十杖免不了,”林纵淡淡笑道,“奏章里我已经贬你一级,现在是参领了,一会儿回去,自己去提督衙门,楚京哪里缺参领,就去哪里补缺——好生改过,辅佐提督就是了。只再出错,就未见得有这么好的福气了。”
“七爷真是仁善,”马隆见王凤随着周德威战战兢兢辞了出去,笑道,“小的倒觉得,这样的小人,不饶也罢。”
“审先生曾经教过我,君子擒小人,如赤手搏豺虎,小人陷君子,却如狂风卷浮土,”林纵道,“我虽不惧那王光远,却也要防他报复。王凤虽是个小人,既然肯见风使舵,眼下就可一用。”
“这顿板子下来,只怕他这辈子不敢越雷池一步了。”杜隐收了扇子大笑道:“爷贬得妙,城门营不正缺参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