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道:“你离开六道堂也挺久了,下头的人办事不可能那么细致……算了,我也不是为你开脱,她毕竟是我的义母,但凡我之前多留点心……”她心中难受,泪水到底还是又涌上来。她闭上眼睛缓了会儿,才又道,“我没那么多讲究,找个清静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吧。”
两人便在道旁山林里选了个寂静的去处,埋葬了江氏。野外简陋,只堆起一座新坟,没有树立墓碑。
黎明将至,天际已隐隐露出一线光亮。有鸟儿早起,跃上枝头,歪着脑袋看地上的人。
如意捻土为香,轻轻诉说着:“我其实和她并不太熟,几年前,她救了旧伤复发的我,帮我抓药。后来我帮她干活,她给我做饭,没过多久,她就跟村里的人说我就是她那个出嫁后落水的女儿。到死,我也只叫过她几声娘。但刚才,她为了不让我受制于人,自己撞在了朱衣卫的剑上。”
宁远舟道:“论心不论迹,无论你怎么称呼她,她都是你娘。”
他走上前,在坟前跪下。
如意道:“你不用这样。”
宁远舟却招呼她:“你过来。”他拉着如意一道跪下,“我们一起。”
他目光坚定又温柔,如意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便顺从地和他并排着,一道在坟前磕了三个头:“您安心去吧,以后,我会为你报仇的。”
宁远舟却道:“你昨晚已经为她报仇了。”
“还不够,”如意道,“我已经弄清楚了,梧都分堂灭门案的真正幕后主使,不是朱衣卫的指挥使,就是现任的左使或右使。”她站起身,坚决地说道,“他们才是害死我娘的罪魁,只有他们死了,我娘才能瞑目。”
宁远舟道:“你已经杀了几十个人了,你娘的仇已经报了。”
如意冷冷地扭头看向他:“你嫌我杀性太重?你是六道堂的堂主,手下冤魂无数,有资格这样说我吗?”
宁远舟平静地点头:“有。”他直视着如意,说道,“入六道堂至今,我手中从无冤魂。就连战场上,我杀的也只是那些先对我动手的人。”
如意怔住了。
宁远舟原本不想戳破,但经历过昨夜之后,他已不想再见如意身陷仇恨之中走火入魔的模样,她实则比她自己所想要心软得多,所有对她好的人她全都记在心上。但又她实在是过于执着,只知道旁人待她好她便待旁人好,若那人遇险她就拼命去救,若那人遇害她便全力去报仇。却不去想那些人爱她的心,原本是不愿见她身陷仇恨、是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昭节皇后会给留下那么一句遗言?”
如意道:“她不愿意我孤单。”
“并不仅仅如此,”宁远舟道,“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这样做,是希望你通过孩子,忘记朱衣卫,忘记杀人、忘记复仇,慢慢的走入正常人的生活。”他凝视着如意,问道,“你回想一下,她对你到底说过什么?她要你安乐如意地活着,却并没有要你帮她报仇。”
如意反驳道:“她没有说不让我为她报仇,她只是让我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而且一定不要爱上男人。”
宁远舟反问:“难道你不爱我吗?”
“当然不爱,我只是喜欢——”
宁远舟打断她:“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你会因为我而嫉妒、会回应我的担心,会牵挂我的伤情,你喜欢和我亲昵,习惯我的陪伴,就算是在发热谵妄,杀疯了眼的时候,你还是本能的相信我依赖我,难道这不是爱?”
如意怔了怔,沉默下来。
宁远舟道:“你的娘娘那么关心你,为什么却要你别爱上男人?你说她与安帝伉俪情深,可为什么她宁死也不肯让你把她救走?为什么一国皇后遇火,她的夫君却没派侍卫来救援,只让你一个人孤身赴险?为什么你从火场脱险后就立刻被打入天牢,为什么你家圣上明知道你对昭节皇后忠心耿耿,却不问青红皂白就判了你死罪?为什么之后他就严禁朝野提起你的名字,连六道堂最能干的察子也查不到你多少资料?”他看着如意,“……这些疑问,这几年间,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想过。”
如意避开他的目光,含糊道:“我当然想过——”
宁远舟却再次打断她:“但是因为你总念着昭节皇后和安帝昔日的情份。而且这些年他不单一直未立新后,还处处令人修寺撰文,宣扬他与皇后的故剑情深。你不愿相信你心中睿智的娘娘其实所托非人,所以,便下意识地选择为安帝开脱。”
如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宁远舟道:“你肯定猜到邀月楼大火之时,昭节皇后肯定已经对安帝失望之极,所以才主动求死。她有儿子,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挂记的只有你。她希望你别再替他卖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她又知道你对情爱一知半解,更担心你会步上她的后尘,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所以,才会留下那么一句古怪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