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他的错吗?保护一个点头之交的女孩子,这不是他的义务。
这难道不是他的错?身为日本公安,他理应保护这片国土上的所有人民,包括这用金钱堆砌的天真与骄纵。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的错在哪,只知道这个世界在以一种天崩地陷的速度滚滚下滑腐败。他亲眼目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唯一微薄的努力,只有自上而下地推动法条的更新与修订。
最高的一次,他甚至推动过修宪,而这于事无补。
纷杂的议论环旋着他,当他走过茶水间时,里面的聊天会戛然而止。可他们不知道降谷零听力灵敏,人至中年也没有退化,于是安静的走廊,便传来音量极小的风言风语:
“就是他……”
“固执麻烦。”
“老古板。”
“他怎么还不死啊?”
下属走进办公室,收起了降谷零桌上已经签好名的公文,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在这个党同伐异的世界里,即使日本公安,也无法保证自身立场的超然物外。
入职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曾经宣誓过,要去政治化,让日本公安成为国家割去腐肉的利刃。公安的职责,本该是监督党派倾轧的天眼,可他们却在实际的运行中,逐渐堕化成财阀排除异己、相互迫害的工具。
现在的公安成员,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议员、投靠的政党。
党派的腐败由公安监督,可公安的腐败又有谁来治理呢?
一团乱象中,只有降谷零孑然一身。早年他在卧底时拥有灵活的底线,却对正义有着非同一般执着的追求。他以功勋和能干,披挂着一身荣耀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可这却再也无法支持他继续了。
一把不趁手的刀,还是早点折断为妙。
污水横流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清醒的?
所有人都是神经病,唯一理智的那一个才是疯子。
举世皆浊,只有一团火妄想肃清黑暗,最后的结果不是光明降临,而是长夜彻底将他吞噬。
下属收起文件,离开了这间沉默的办公室。
而这个时候,离火光熄灭的时间也不远了。
64岁,降谷零来给同期扫墓。
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年。几个人的墓地并非排在一处——死亡相隔的时间太大,并且牺牲前,从没有人想到自己的生命会停止的那样突兀。
距离门口最近的是诸伏景光,因为卧底的身份,直到组织覆灭后他才有一个衣冠冢。之后是伊达航、松田阵平,最后是萩原研二。
按照牺牲的时间顺序,墓碑的位置从墓园深处一直排到门口,上一次来,诸伏景光的前面还是一片空地,现在,密密麻麻的石碑却将那笑容温和的猫眼青年淹没在了后面。
沉默的碑林,无声地注视着穿梭其中的金发身影。
早年降谷零会在碑前停留很久,他有数不清的话想说,自己破获了什么案件、哪一位好友成功升职。渐渐地,过去的话题已经被时光模糊得遥远,他站在漆黑的石碑前,所剩的只有沉默。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说自己听到了背后的议论吗?
说东京的犯罪率又上升了三个点吗?
远在天堂的人,不该被凡间的琐事打扰,这些留到降谷零在深夜思考就可以了。于是他打扫灰尘、换上祭品,抬步就要离开。这个时候,降谷零却突然猛地一转身。
漆黑的石碑光滑无比,表面的反光像是一面镜子。一闪即逝的倒影里,他突然看见,一个黑发的身影,不远不近,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身后。
而墓园除了他,没有人。
……
降谷零疑心自己遇上了灵异事件,可早年间曾经身为侦探的、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又在告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为此降谷零破天荒多来了几趟墓园,最后的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一时的眼花也能造成这样的错觉。可当时的角度,根本没有树、没有石碑能被幻视成这样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