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看着茶杯里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致力于庇护教皇国的和平……”
他无声地笑着,冷不丁地问:“这就是您想要敲打我的吗?”
莱斯赫特悚然一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般说出那句话,或许他的潜意识里的确在抗拒由教皇发起的战争——他痛恨掠夺和侵略,但是用“敲打”这个词,还是过于严厉了一点。
莱斯赫特本能地想要否认,他迅速再次跪在拉斐尔面前:“很抱歉,冕下,我并不是——”
他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讷讷地闭上了嘴,一双晨间密林般深绿的眼睛痛苦又期待地看着拉斐尔。
他在期待拉斐尔理解他的意思——拉斐尔总是能做到这一点,这位教皇年轻而睿智,在加莱的时候,哪怕他什么都不说,拉斐尔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领会他每一个动作和眼神的含义。
而这一次,拉斐尔没有看他的眼睛。
“和平,公义,”拉斐尔轻声喃喃,“这些都很重要。”
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而这的确是莱斯赫特的想法。
“我记得……你继任骑士团团长的时候,是莱恩六世在位?”拉斐尔忽然提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莱斯赫特顿了一下,这件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任命文书上还有莱恩六世的签名呢。
“是的,当时圣维塔利安三世刚刚逝世,翡冷翠一片混乱,老团长因为重病无法处理事务,我是被骑士们联名举荐的,那时候教皇选举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莱斯赫特补充了一些细节。
拉斐尔不再说话了,他想起莱恩六世时期骑士团低调到几乎不存在的行事方针,还有上一世在自己在位期间……那时候的骑士团也并没有任何存在感,除了每年的翡冷翠大祝祷,莱斯赫特来觐见自己的次数好像只有寥寥的两三次,一次是为了签署骑士团团长的续任令,其他几次都是为了骑士团的公务——不得不由教皇经手的公务。
拉斐尔慢慢地想着,那时候的莱斯赫特,究竟是否效忠于自己呢?还是说,直到他死去,这位骑士长其实都没有将他视作自己的君主?
但或许这样说也不对,对于他的命令,莱斯赫特都是实打实地完成的,骑士团也从来没有透露出任何倒向他人的倾向,当年莱斯赫特相当顺从地表示了对他的效忠,这位正直、诚实、虔诚的骑士长绝不可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拉斐尔可以确定这一点,不仅是因为对莱斯赫特个人品德的信任,还因为尤里乌斯绝不会允许教皇宫中存在这样一个心思游移不定的军事团体。
这样的理由说起来还有点可笑,他居然要靠对尤里乌斯的了解来判断这些往事的可信度。
想到这里,拉斐尔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他猛然想起,莱斯赫特这次过来之前,是去见了尤里乌斯,而且是尤里乌斯身边的秘书前来提出莱斯赫特的觐见的。
尤里乌斯想告诉他什么?
拉斐尔思索了片刻,仿佛才看见莱斯赫特又跪在了自己面前,开口道:“请起来吧,阁下,我难道会因为您赞美我的先父而对您不满吗?”
莱斯赫特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在辨认拉斐尔的语言是否出自真心,教皇任他看,淡紫的眼里含着没有任何破绽的笑容,他看起来似乎比刚才还要放松了许多。
骑士长静默着站起来,坐回了原位,拉斐尔蓦地有点庆幸刚才他选择了坐这个位置,能让他毫不费力地近距离看见莱斯赫特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反应。
拉斐尔说:“加莱宣布了对亚述王位的诉求。”
停顿了两秒,他用余光注意着莱斯赫特的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一场战争不可避免。”
骑士长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假如这是您的命令。”
过了半晌,骑士长沉稳如常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很正常的回答,但拉斐尔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的命令……”拉斐尔步步紧逼,“如果我要求骑士团作为前锋军前去亚述,镇压那些暴民呢?”
他们彼此都知道亚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那些被冠以“暴民”称号的人们又是什么情况,他们大多只是无法生存下去,所以不得不以非法手段掠夺生存资源的贫民,而为了向不停开展的军队输送新鲜血液,亚述甚至已经发展起来了一种名叫“士兵贩子”的职业,他们抓捕这些没有庇护的贫民转手卖给贵族和军官,美其名曰是“清理暴民”。
这个传闻在翡冷翠早就不新鲜了。
莱斯赫特愕然地看着他,骑士长发觉了这是一个试探,可他不太明白拉斐尔究竟想要试探什么。
是想要确认他的忠诚吗?但他现在满身的伤,还有不惜性命将拉斐尔从加莱带出来的行为,都证明了他对教皇的忠诚不可辩驳。
莱斯赫特隐隐觉得异样,可他说不出来究竟异样在哪里。
他安静了片刻,谨慎地说:“如果这是您的命令。”
拉斐尔仿佛极其快速地冷笑了一声,他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了,这个新的发现令他心中冰冷,莫名的怒意让他坐直了身体,抓过桌上的铃铛用力摇了两下。
站在远处花园里的侍从迅速走过来,躬身等待冕下的命令。
“去拿一份空白手令状。”
教皇宫的修士执行力一向很高,空白的羊皮卷很快连同特制的笔墨一起送到了拉斐尔面前,羊皮纸上烫着教皇百合、忍冬和荆棘组成的暗纹,抬头用镀金的花体字写着“圣主牧首翡冷翠及万国之君教宗圣西斯廷一世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