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衔尾蛇(三十)
拉斐尔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耳语般重复了一遍:“复仇?”
他沉默了很久,想要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却最终还是没能成型,弧度拉起一半就被匆匆打散了。
“可以。”
比起阿淑尔压抑痛苦的乞求,他答应得近乎轻描淡写,让人疑虑他到底是否下定了这个决心。
但是没有人会比拉斐尔更擅长权衡其中利弊。
阿淑尔得到了这个回答,浑身的力气都像是松懈了一样,她跪坐在地上,手里的袖剑落在柔软地毯上,斑斑点点的血散在四周,她张开手,用裙摆随意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没有去管不断涌出的新鲜血液,卷起斗篷一角裹住伤口,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凝视着它,双手郑重地将它托举在手心,高高地举过头颅,同时深深俯下身体。
“这是女王留下的遗嘱,全本。”
拉斐尔接过那卷油纸,犹豫了一下,谨慎地看了阿淑尔一眼,将它打开,露出里面被严密保护的遗嘱。
但他没有立刻打开羊皮纸,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您确定,要让我作为第一个阅读遗嘱的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在公开场合宣读的遗嘱,甚至没有作为合法继承人的桑夏在场,这个遗嘱的合法性或许会遭到质疑。
阿淑尔动了动嘴角,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奇怪,但她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请您相信我的判断。”
拉斐尔不再坚持,展开羊皮纸,低头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然而他的神情很快变得震惊——这很少见,他早就习惯了作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教皇,不把除了微笑之外的会引起人揣测的表情展露出来,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这不可能。”拉斐尔的眼睛睁大了,他本能地否认道,同时开始检查手中的文本。
“这不可能……你确定它是原件?我的意思是,它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你?”
阿淑尔坚定地说:“我确定,女王陛下完成它时我就是执笔者。”
拉斐尔停下了动作,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你真的没有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比如说,私自伪造了遗嘱?
拉斐尔原本不认为阿淑尔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在他意识到阿淑尔愿意为亚曼拉报仇付出一切后,他就不得不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我不会,”阿淑尔有些忍无可忍地反驳,“我不会亵渎女王的名誉和意志,请您相信,这一切都是女王陛下自己的选择!”
拉斐尔重新将目光落在羊皮纸上,轻声说:“但这不可能……”
阿淑尔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呢?您在质疑女王陛下对您的爱,但事实就是,她从未想过抛弃您,也没有要否认您的存在——只是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承认这一切,而这就是她本就要给您的所有。”
女王遗留在人世的侍从女官俯下身体,额头触碰着地面,双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对最尊贵者所行的亚述礼节。
“——大公殿下。”
拉斐尔的瞳孔骤然紧缩,映出了羊皮纸上凌厉的笔迹。
“我,亚曼拉·萨尔贡,真伽王及赫殊王后之女,正命天授亚述萨尔贡王朝第八任君主,现有遗命如下:
“倘若我遭受人世最大的不幸,那么我将把我的一切分配如下:属于亚曼拉·萨尔贡的一切私有财产由长子拉斐尔·加西亚和次女桑夏·伊莎贝拉·贡多拉·罗曼尼娜均分继承。
“……在此,我需要严正声明并公示,翡冷翠教皇圣西斯廷一世拉斐尔·加西亚,其生父为已故的圣维塔利安三世德拉克洛瓦·德·波提亚,生母为亚述女王亚曼拉·萨尔贡,他在翡冷翠教历1057年二月四日出生于亚述圣桑丁庄园,秉承长生天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的慈爱与庇护,他的出生合法、合理、合情,并获得了以我和我父亲为首的亚述王室的一致认同与欢迎。
“……承此,拉斐尔·加西亚拥有一切作为人与君主的美德,鉴于罗曼和亚述不可忽略的复杂地理、政治问题,他将作为我的第一继承人,继承亚述君主之位,在本遗嘱公开的当天,他将自动获得亚述大公头衔,作为亚述王储,直到他做好一切准备,成为我之后的第九任亚述君主,在他第一位继承者诞生前,桑夏始终保有亚述女大公头衔。
“若他在继位之前逝世,或者无嗣而终,则亚述王位由桑夏继承。
“若他拒绝接受,则亚述王位由桑夏继承,同时此条款永久保密,不对外公示。”
每一个字都是用通用语写就,但拉斐尔却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看不懂文字了。
阿淑尔抬起脸,静静地凝视着他:“殿下。”
从她见到拉斐尔起,她就没有称呼他为“冕下”,直到现在,她选择用“殿下”称呼他,那是代表亚述王储的称号。
根据亚曼拉的遗嘱,从他看见这份遗嘱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是默认的亚述王储。
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这一秒同时宣布接任亚述王位,成为第九任合法的亚述君主。
从这份遗嘱上看,这是亚曼拉深思熟虑的结果,的确,尽管罗曼和亚述联姻,最终目的是为了获得一个强大统一的帝国,但无论是从政治、经济还是宗教来看,相距一片辽阔海洋的罗曼和亚述实在是不太适合成为一个共同帝国。
最首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作为这个统一国家的君主,他究竟应该在罗曼执政,还是在亚述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