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这场盛事的主角。”拉斐尔礼貌客气地说。
“您对我真是冷淡,”小皇帝仿佛叹了口气,语调软绵绵的,“可是您对您身边的人都那样亲昵,我的未婚妻子也与您非常亲近,难道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您不高兴了吗?”
拉斐尔极快地蹙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解释:“请您不要误会,我必须严正声明,我和桑夏殿下只是朋友,她会是您最忠诚的妻子,我并不希望我的存在令你们之间和睦的关系产生裂痕。”
“没关系,”然而弗朗索瓦虽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莫名其妙地高兴了起来,“我并不介意这个,但是您称呼她的名字,却还是喊我陛下。”
小皇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拉斐尔,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拉斐尔愣了一下,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脸色雪白的小皇帝再度向前走了一小步,将手中的金杯递给拉斐尔,声音轻飘:“我在都德莱的时候,教授宗教学的老师和我提起过你,当然,作为翡冷翠的圣座,宗教史怎么可能将你遗漏。”
弗朗索瓦的眼睛凑近了,他突破了社交距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快要感知到对方的呼吸,拉斐尔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他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位尊贵的皇帝,对方对他的敌意仿若未觉:“我们是同一年出生的。”
他的话题转换得飞快,像是个癔病患者在自己的世界里攫取那些离散的思维碎片。
“……我们年龄一样,境遇相似……多么有趣,我有一个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叔叔,你也有一个掌控着你全部的秘书长,我们都是被人抓在手心里的傀儡,他们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皇帝陛下——哈,至高无上的教宗!”
他咯咯笑起来,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病态的潮红:“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我懂你,你也了解我,尽管我们之前从未相见,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周围的人都想从我们身上获取名利和权力,鬣狗环绕在王座边,我们的酒杯里永远有毒药,我们的床头悬着长刀——”
拉斐尔在听见其中某句话的时候就霎时间变了脸色,他低声警告:“陛下!”
弗朗索瓦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语速,柔软粘连的音调含混地组合在一起,像是粘稠的浆糊、长蛇带着毒液的信子,刁钻地游进拉斐尔的耳朵:“你在害怕什么?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怎么会伤害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
拉斐尔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僵直得像是石膏像,震惊、愤怒、愕然从他淡紫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弗朗索瓦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金杯不偏不倚地举在拉斐尔面前,眼中闪过了一丝受伤:“你不相信我?”
这简直就是疯子的呓语!
因为遭受的冲击过大,拉斐尔的语言能力都有短暂的缺失,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种场面——他的好朋友、无血缘的妹妹的未婚夫,在他面前对他示爱?!
他们不仅性别相同,还身份敏感,一个是加莱的皇帝,一个是翡冷翠的教皇,拉斐尔在极度震惊之下,甚至还在思考,这会不会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下一秒弗朗索瓦四世就会露出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如果是这样,拉斐尔愿意原谅他的冒犯——只要他承认这是一个玩笑!
可是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始终带着过分投入的笑意看着他,在某一个角度,阳光投射下来,弗朗索瓦淡褐色的瞳孔像是覆上了淡金,宛如蛇类的竖瞳,里面都是无机质的冰冷的窥探,拉斐尔浑身发冷,像是被隐匿在树丛间爬行的蛇纳入了捕猎范围,那种全身被缠绕舔舐的古怪感觉令他头脑晕眩。
“您喝醉了。”拉斐尔最终只是冷冰冰地说,“您说了一些不太理智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希望您醒来之后再好好思考一下,桑夏殿下还在楼下等您,加莱和罗曼的贵族们都在等待着向您送上祝福,您的叔叔也在都德莱等待您的回归——不要再喝这么多了,陛下。”
他加重了最后几句话的力道,提醒弗朗索瓦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小皇帝瞧着他,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点,像是被踢了一脚的小鹿,眼眶里仿佛有薄薄的水雾在弥漫:“天啊,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拉斐尔难以忍受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弗朗索瓦四世的精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我没有问题,我很好。”小皇帝的语调轻快地上扬,他好像听见了拉斐尔心里的想法,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他微笑的方式非常奇怪,每一丝肌肉都显得用力过度,两弯漆黑的笑眼勾在雪白的脸上,有种异样扭曲的感觉。
“秉承着冕下的教诲,我真诚、善良、诚实、乐于助人,”他自顾自地笑起来,看着拉斐尔时,神情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迷恋,“我信任你如同信任我自己,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但是你总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类,我们是一样的。”
他微微抬起手,仿佛要触碰拉斐尔,教皇再次往后退了一步:“订婚仪式已经结束,我的职责完成了,明天我就会离开霍桑科。”
拉斐尔说完,迅速转身离开了这条长廊,留下皇帝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多么美妙的灵魂,我在此世的另一个我,我遗落在他乡的躯壳,我的兄弟、情人、伴侣……”弗朗索瓦颠三倒四地咕哝着,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将金杯里冰冷的酒水一饮而尽,舌尖舔了舔唇边的酒,小心地将过度夸张的笑容收敛了两分,像是一个怪物将自己一点点藏进了人类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