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的性别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此刻在王位面前,他们无比平等。
然而他甚至不敢站起来,不敢在她的刀锋下回答她。
气氛陷入了僵持,落在霍顿公爵身上的视线慢慢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贵族们固然不那么愿意支持女王,但是也不喜欢看见一个软弱到连女人的刀都害怕的国王。
霍顿公爵察觉到了人心的浮动,他咬着牙霍然起立,伸手去摸腰间——摸了个空,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所有议员在进入议会大厅时都要卸掉武器,公爵也不例外。
霍顿公爵咬着牙瞪了桑夏一眼,年轻的公主直起腰朝他微笑:“请不要害怕,叔叔,在您拔出剑之前,我不会袭击您的。”
她的话与其说是安慰,更像是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宣告。
亚曼拉女王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到了现在才终于抬起手,她身后的侍从官会意,迅速离开了这里,过一会儿大门打开,霍顿公爵留在门外的执事走进来,他手里捧着一把男性使用的阔剑,走到公爵面前。
霍顿公爵伸手握住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阔剑,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情,他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和堂兄一起学习剑术的日子,罗曼王室一直有这个传统,所有王室子弟都有一手精妙的好剑术,哪怕他现在看起来臃肿、愚钝、迟缓,他也曾经在训练场上没日没夜地挥汗如雨,能将优秀的剑术老师斩于马下。
跟那名执事一起出现的,则是桑夏公主的骑士。
骑士手里的武器令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并不是他们预想中适合女性的精巧长剑。
也不是经常被桑夏带在身上的短刀。
足有一人高的长刀,光是刀柄就有手臂那么长,刀身沉重,刀刃约成年男人手掌宽,不用上手,只是目测一下就能体会到那种重量,大部分女性或许连拿都拿不起来,更不用说举着它挥舞,这个狰狞、凶悍,连样貌都透着肃杀血腥气的武器与精美绝伦的罗曼格格不入。
事实上它也并非罗曼所有,这粗犷的武器带有浓重的亚述特色,而在更为遥远的东方,在它诞生的那个国家,它有个直白又凶悍的名字:斩马刀。
这是骑兵的武器,马上作战天下无敌,一刀枭首,横扫千军。
这种过分血腥凶悍的兵器只能用于实战,它不是用来观赏的,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武器,只有那些年长的、曾经参与过亚述之战的老贵族才记得它。
他们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光是看见它的模样,就像是嗅到了来自多年前亚述的血腥气。
桑夏伸出双手,握住了刀柄。
双手阔剑对斩马刀。
至少在武器上算是平分秋色了。
但是当桑夏真的拖着长刀站在那里的时候,在场的贵族们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议会大厅里的空地上,公主和公爵相对而立,桑夏腾出一只手,堪称随意地扯开裙摆,将华丽的丝绸长裙撕开,随意地一脚踢到边上,露出下面利落的长裤,深吸一口气,抚上刀柄。
霍顿公爵脱掉了外套,双手握着阔剑,罗曼王室传承了多年的这柄阔剑刃头圆钝,剑身厚重,可见它并非是依靠点刺取胜,而是靠劈砍制敌,这和斩马刀的思路诡异地重合了。
霍顿想要说点什么,桑夏不等他开口,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您还有什么需要嘱咐吗?”
霍顿:……
这语气好像他一定会输一样!
“现在,我们需要一位仲裁者……”桑夏说着,视线移向了台阶上的教皇。
拉斐尔接收到了她的示意,从座位上站起来,摸出一枚金佛罗林:“落地即为开始。”
双方显然都没有异议。
拉斐尔将金币放在手心,而后高高抛起。
印着波提亚当家头像和翡冷翠徽章的金币凌空飞起,在空中转出璀璨的一团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它,唯有两名王位继承人冷冷地凝视着对方。
一声几不可查的清脆声响在大理石地面出现,随即剧烈的钢铁碰撞声在大厅中央炸开!
斩马刀在地面嘶啦一声扯开了一道细小的火花,桑夏躬身旋腰,沉重的长刀在她背上旋出一个圆,凶悍如出笼猛虎般向着霍顿扑去,公爵抬手劈斩,两把同样有着不俗重量的刀在半空相遇,撞开野兽角牴的嘶吼。
平地刮起了一场风暴。
这阵风暴来势汹汹,所经之处伤痕累累,平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被砸出了坑坑洼洼的印记,斩马刀劈碎了鎏金的装饰,阔剑砍下了墙上的灯柱,坐在那里的贵族们浑身热血冲到了头顶,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他们正在观看一场决斗,又或许这并不只是一场决斗。
谁都不知道桑夏公主居然有这么高超的剑术,他们知道公主喜欢骑马,她的课程里也有剑术课,但是谁能相信,她的剑术水平居然能够支撑她在自己的对手面前挥舞起斩马刀而不落下风呢?
尽管亚曼拉一直在努力将桑夏推上罗曼继承人的宝座,但这么多年来,人们一直看见的都是亚曼拉,而这个藏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她以前是宫廷里一株小小的玫瑰花,被母亲保护在摇篮里的花骨朵,后来是戴着公主冠冕的女孩,她活泼、美丽、大方、聪明,但是更多的还有什么?回想起来似乎都是模糊的一片雾。
谁都不曾真的将她看在眼里,哪怕她已经代替母亲出使过教皇国,哪怕她一直都是罗曼名义上最接近王冠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挥舞着斩马刀劈开了沉重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像是风暴一样,摧枯拉朽地撞进了所有人眼里,才让人前所未有地鲜明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