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然闪现的疑惑令费兰特前所未有地开始担心圣父的睡眠状况。
“圣父,”穿着黑色修士长袍的青年走到拉斐尔身边,刻意发出了一点声音,在对方睁开眼睛看过来时,恭敬地低下了头,“您晚上没有睡好吗?现在才六点,还不到晨间祷告的时候。”
“唔……”教皇喉咙里发出了低沉不满的咕哝,他动了动身体,略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飘飘忽忽的灵魂拉扯回来粗暴地塞进躯壳,“什么事?”
他的语气还有点困倦,但是从慢慢清明的眼神来看,彻底清醒也就是这么几秒的时间。
费兰特上前一步,伸出手拢住了教皇的太阳穴,修长有力的双手轻而熟练地按压起穴位来——这是波利医生在出发前教给他的,说是能帮助放松精神,波利医生本来也要跟随队伍一起来到罗曼,但是被教皇坚决地拒绝了,理由是老人不应该再经历这样的颠簸,显然,被评价为“老人”令波利医生气得半死,一直到车队离开翡冷翠,波利医生都没有再去见教皇一面。
波利医生的医术不是浪得虚名,费兰特才按了两下,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又弥漫起了朦胧的雾气,即将褪去的困倦再次轻柔地拥抱住了这个疲倦的君主,当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拉斐尔本来也不是那么强烈地想要醒来。
他就这样保持着慵懒漂浮的状态,听着费兰特语调低沉地汇报着一路上的事务,包括被拦截下来的几次刺杀——这是不可避免的,被雇佣来的刺客们都相当熟练地消除了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可是谁叫费兰特也是此道行家,他逮住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活口,把人关在车厢里单独审讯了几天,然后那些人就乖乖地把所有情报都说出来了。
刺客们的成分很复杂,绝大部分是被教皇国的领主们雇佣的,那些死在拉斐尔手下的领主们还是有那么一些忠实拥趸的,莱斯赫特扫荡了整个教皇国后,这些丧家之犬流窜在外,天天想着怎么向拉斐尔复仇,好不容易听见了教皇要出行,就赶紧出钱雇佣刺客来报仇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拉斐尔听见这件事后,甚至连一点惊讶之情都产生不了,只是有些厌烦,带着点儿“果然如此”的困倦,闭着眼睛抬了抬下巴,稍稍换了个角度,示意费兰特继续说。
沦落成教皇的按摩工具人的仲裁局首领看起来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十分满意,顺从地开始揉按拉斐尔脑后的穴位:“……还有几个,是加莱的刺客,他们说自己是被弗朗索瓦公爵指使的——这群向来没有底线的鬣狗,居然还有那么点职业道德。”
拉斐尔也笑了,这一听就是谎言,别说弗朗索瓦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手段来刺杀他,就算真的想这么干,也绝对不会找这些三脚猫工夫的刺客——这种一旦被查出就会彻底引来怒火的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必须保证彻底不留后患,怎么可能会有被抓活口的机会呢?
“所以是谁?”拉斐尔难得有了点兴趣,“杜维西联邦?从莱斯赫特扫荡教皇国开始,他们就一直忧心忡忡,作为紧邻教皇国且实力不怎么样的松散联邦,的确会对教皇国的军事行动产生忧虑,但是也应该不至于敏感到这个地步……”
“应该也不会是加莱,他们还不至于找不到足够优秀的刺客。”
“勃艮第?也不应该,勃艮第公爵一向只关心他自己的艺术和葡萄酒,说真的,他哪天淹死在酒里都不奇怪……亚述?不,不会,那就是……”
教皇闭合的眼睫翕动,露出了一线淡紫色瞳孔,像是宝石乍然流露出些微光芒:“罗曼?”
那一线美丽的紫光逐渐清明,带着对自己的判断绝对笃定的自信:“是罗曼吧。”
费兰特顺手将教皇的长发捋顺,柔软的金发散落在他手指间,冰冰凉凉的:“是的,他们最后承认,来雇佣他们的人有着别黎各的口音,虽然那个人特地换了衣服,但是他们还是追查到了那个人的身份,是霍顿公爵居留加莱的远亲,血缘关系已经非常淡薄,不过显然并没有完全断绝联系。”
“啊,就算断绝了,在需要的时候也是可以捡起来的嘛。”拉斐尔随意点评了一句,然后才想起来霍顿公爵是什么人。
“……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做法,但仔细想一想……世界上果然还是蠢货更多。”教皇难得毒辣地说。
因为教皇要前来别黎各支持桑夏公主的继承法案修改,所以狗急跳墙直接买通了刺客暗杀教皇,这种做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处处都透着匪夷所思的荒谬感。
怪不得有着这样利好的身份,却迟迟没能从亚曼拉女王手里夺回罗曼的王冠,可见一个人的智商还是很重要的。
在拉斐尔听取费兰特汇报的时候,位于别黎各市区,距离镜宫一里多地的霍顿庄园里,宅邸的主人也正在见客。
比起镜宫现任主人的闲适和慵懒,霍顿公爵现在的表情绝称不上好看,明明是在自己的宅邸里,坐在自己最为熟悉的书房中,他却没有任何的安全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汗毛耸立着,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面前坐着一个全身上下罩在黑斗篷里的人,巨大的斗篷拢住了他的全身,别说面容,连性别都很难判定,直到他开口,霍顿才确定这是个男人——一个身材略显矮小的男人。
“我们之前的协议里没有这条。”霍顿公爵冷冷地说。
那个男人嗤笑了一声:“这是什么大问题吗?而且这不正是您的想法?不,应该说,比起您的行动力来,我提出的条件已经算是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