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揉了揉眉心,他明白为什么乌鸦们会报告这是个“疯子、神经癫狂者、智力有缺陷的人”了,阿斯塔西尼亚目前的表现……的确在大多数人眼里是极度不正常的。
何止是不正常,完全是值得被抓进修道院让修士主持驱魔的程度!
而事实上,阿斯塔西尼亚真的有三次被驱魔的体验,还有时长一年半的修道院居住经历——其实就是被当成疯子强行关在了修道院里,最后这个女人趁修女不注意,从地下排水口爬了出去,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一年,直到其他人彻底放弃了将她抓回去。
这也就是在商贸发达、思想开放的瓦拉多市,如果在更为保守的内陆,阿斯塔西尼亚一定会因此而死。
“很高兴能这样被您称赞,女士,但是我今天不是来和您讨论这个的,”拉斐尔慢条斯理地说,同时把手里的书打开,快速翻到其中一页,再次举起来给对面看,“而是这个。”
阿斯塔西尼亚视线凝固了一瞬间:“哦,这个……这只是我伟大真理发现道路上的一个附属品,不足为道,如果你有足够的智慧,就应当知道我刚才跟你说的才是几个世纪以来的真理!被教廷隐藏着的绝对真相!”
拉斐尔用力咳嗽了几声,强行打断了她的话,在阿斯塔尼西亚狂热发亮的眼神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冷静地问:“女士,您知道我是谁吗?”
“什么?”女人本能地反问了一句,神情很茫然。
拉斐尔和费兰特同时叹了口气,对视了一眼。
费兰特说:“您面前的,是翡冷翠及教皇国之主,神在人间的代行者,牧守虔诚者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冕下。”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阿斯塔西尼亚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凸鼓得像是鱼眼,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喜剧式的静默。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简直不能想象人有这样优越的弹跳能力,女人灵活得像是一条水蛇,敏捷得像是一只黑猫,哧溜一下就越过了拉斐尔,在谁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向开启的大门。
拉斐尔:?
费兰特:?
两人呆呆地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软椅,表情异彩纷呈。
最终,拉斐尔哭笑不得地伸手捂住了脸,提高了声音:“把她弄回来!”
周围的修士们都动了起来,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将试图当面逃窜的阿斯塔西尼亚逮了回来按在椅子上。
这回她的待遇就没有上次那么好了,两名修士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按住这个活跃分子。
发现跑不掉之后,女人愤怒地瞪着拉斐尔:“骗子!你们这些虚伪的骗子!你们用粉饰过的谎言去欺骗无知的民众,擅自篡改神的旨意,去实现你们自己贪婪的野心,你们亵渎了至高的神!”
她唾沫横飞地咒骂着教廷和教皇,恨不得以一己之力挑飞整个教廷,连带着横扫整个翡冷翠的神职人员,将所有教义都撕碎了冲进粪池里,眼看着她越说越起劲,脸颊上涌起了潮红的晕,蓝眼睛如同着了火,拉斐尔深吸一口气:“女士,如果您不想因为擅自挖掘他人尸体,以亵渎尸体罪入狱的话,最好在我耐心耗尽之前闭嘴,按照你对那些可怜人做的事情,瓦拉多广场前或许需要为您竖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火堆。”
阿斯塔西尼亚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脸色也变得五颜六色起来,过了好一会,闷闷地应了一声:“噢。”
显然,这位看起来无所畏惧的女士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在法律上并不合规。
既胆大,又识时务,能屈能伸的程度令人咋舌,看起来疯疯癫癫,实则清醒理智。
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
拉斐尔再次将绘有人体图画的那一页朝向她,简洁地说:“关于您在乱葬岗做的那些事情,这里的人民也有所猜测,只不过他们还没有这么狂野的想象,而只是以为您在研究什么巫术,事实上这两者的刑罚都是火刑,如果您不想以后被突然检举揭发,就请在适当的时候在适当的话题保持缄默。我来这里找您,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您应该知道翡冷翠上半年的那场大疫病?”
阿斯塔西尼亚从鼻腔里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您在其中提出的一些医学发现,经过我的医生们研究,认为非常有价值,所以我希望您能前往翡冷翠,成为我的私人医学顾问,协助我的医生们创建翡冷翠医学院,到时候,您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这些,而不用偷偷在晚上去乱葬岗……偷窃那些可怜人。”
阿斯塔西尼亚猛地抬头,用力大到快要拧断自己的头:“你说真的?”
拉斐尔并不在意她的无礼,宽容地说:“我从不说谎。”
女人谨慎地打量了他几眼,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成交。”
拉斐尔惊讶地发现,这个面貌坚硬锐利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种独特的飒爽气质,这种气质让她瞬间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具备了某种古典油画里女战神似的智慧和无往不利。
“看着吧,没有了女人,你们什么都不行。”阿斯塔西尼亚傲慢地仰着头。
躲在凸肚窗后卢克蕾莎看着这一幕,纤细的手指用力地抓着书的封面,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丑陋的、衣衫不整的女人像是在发光。
未来的史书上将为这一次见面留下详细记载,被称为现代医学之母的阿斯塔西尼亚,一个出身贫民,连姓氏都没有的女性,是如何在这个混乱阴翳的时代撕开属于自己的天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