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大部分承担着翡冷翠公务的人来说,能享受一天的轻松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而对肩负着整个翡冷翠的行政运转的教皇宫秘书长而言,能够有一个晚上的清闲都是不可思议的。
所以尤里乌斯理所当然地按照着自己往常的时间表在早上九点起床了,这个时间在大多数贵族听来实在有些可怕,他们往往会在下午一点起床,享受早午餐,然后是消遣的下午茶,在晚上八九点开始晚餐,参加或者举办盛大的宴会,这场宴会将会持续到凌晨三四点,能够在五点之前上床睡觉都是他们作息规律了,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将会永远过着这种尽情放纵的日子。
秘书长穿着一件简单的晨间长袍站在窗边,热烘烘的壁炉让他就算只穿了一件丝绸长袍也不至于在十二月的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全开襟的长袍只用一条腰带扎住,v字的领口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膛,他没有戴眼镜,长发松松垮垮地系着绸带,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锡兰红茶。
落地的巨大玻璃窗外正对着花园,昂贵珍稀的王后玫瑰已经过了生长的季节,花匠把玫瑰的根茎修剪干净,种上应季的郁金香和蔷薇,蛇床子和斑地锦攀附在泥土的空隙上,把每一寸土地都附着得严严实实,让整片花园看起来生机盎然。
玻璃花房里也会每天移出反季节的鲜花用来点缀花丛,尽管这些娇贵美丽的花朵往往只能在冷风中存活几个小时,但它们培育出来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让波提亚的主人在早上拥有一个好心情——如果可以的话。
可是显然,花匠们辛苦的劳动成果马上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侍从手里拿着一只信封,将它递给自己站在窗前的主人。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女仆端着高达四层的银质点心架,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主人身旁的小圆桌上,上面用精美的摆盘放着数十种点心,显然,厨房为了这一架子好看又好吃的东西耗尽了心力。
尤里乌斯随手在桌前坐下,放下瓷杯,接过了侍从手里的那一只信封。
信封上的火漆印章属于圣殿骑士团。
尤里乌斯在看见那个刀剑与荆棘权杖交叉的徽章时就蹙了蹙眉,他翻过信封,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眼神凝固了片刻。
“让雷德里克来见我。”他很快地下了命令,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自己主人身上逐渐沉下去的气势,女仆弓着腰退下,侍从也迅速下去传话了。
被大早上从床上拉起来的雷德里克正愤怒地骂骂咧咧,他用手挠着自己凌乱的金发,因为宿醉而胀痛的大脑像是被灌进了半个黑海的海水,里面晃晃悠悠地随着他的每一步泛出滚动的泡沫,随时准备给他来上一击,雷德里克不得不让那名传话的侍从扶着自己,才能避免自己不会走着走着撞到走廊上的某尊雕像,或者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尤里乌斯叫我干什么?现在才——”他晃了晃冒着金星的眼睛,旁边的侍从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九点半”,他顺利地接上话,“对,现在才九点半,该死,他是早起派的,我可不是,如果没有足够重要的事情,我绝对会朝他鼻子来上一拳,让他今天跟我一个作息。”
从这些话里可以判断,卢森公爵阁下显然还在被酒精荼毒的过程中,没有完全清醒。
侍从苦笑了一下,在心里默默说,希望您一会儿见到阁下以后还能保持这样的自信和底气。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雷德里克在踏进尤里乌斯的房间后就清醒了。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再说一遍,没有人能在尤里乌斯·波提亚冰冷锐利的视线里无动于衷,有人曾经私下里表示,就算是疯人院里的疯子,也会在尤里乌斯充满压迫力的视线下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尿床的全部经历。
而雷德里克,显然不是一个抗压能力多么强的人。
秘书长深紫色的眼睛像是隆冬的冰山,直直地压在了刚进门的青年身上,雷德里克一时间浑身发凉,宿醉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错,问题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错。
卢森公爵一边慢吞吞地往前磨蹭,一边绞尽脑汁地复盘这段时间自己的所有行为,可无论他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惹这位阴晴不定的小叔叔生气。
哪怕他此刻无比希望尤里乌斯的卧室能大到占地一公顷,现实也冷酷地给了他巨大打击,尤里乌斯看着雷德里克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身上到处都是宿醉被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的凌乱痕迹,波提亚家族标志性的紫色眼眸里写满了天真的愚蠢和不自知的理直气壮。
尤里乌斯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酝酿好的一腔怒火被愚蠢侄子打击得无处发泄,他抬手将那封信往雷德里克面前一扔:“解释。”
雷德里克莫名其妙地捡起那封信,翻转着看了两眼,他认出了那个徽章,但是一时间还是没有想明白,一边装聋作哑的侍从适时地递上了一把拆信刀,雷德里克三两下划开信封,从里面抖出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挺括羊皮纸。
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两眼,眼里骤然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嘿!我的申请通过了!我就说,他们不可能拒绝我——等一下,你截我的信?”
雷德里克脸色变了。
“我们需要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尤里乌斯淡淡道。
“那是什么问题?”雷德里克阴着脸,“我需要向您汇报我的职业规划吗?公爵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