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不口?什么意思,没办法说?”叶秋城艰难地上下摇动着脑袋。夏书言惊觉,事情或许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又问:“写字呢?说不出口,能不能写出来?”叶秋城立刻拿出纸笔。他的手明明在动,纸面上却毫无印记。同样的笔在夏书言手中,墨迹畅通无阻。这时,前面的司机师傅开口:“需要纸和笔的话,椅套的背兜里面都有。”夏书言连忙谢过对方,然后对叶秋城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晕车,应该回旅馆再问你。小秋哥,先休息吧,到了我叫你。”折腾了一天,夜色已深,他们才回到旅馆。刚一进门,叶秋城就说:“书言,谢谢你,在车上反应真快。”其实叶秋城根本不晕车。他明白,夏书言已经察觉到,司机师傅很可能对结果产生影响。既然刚才有第三者的情况下,他没法将真相写给夏书言看,如今已是二人世界,值得再次尝试。叶秋城立刻逃出纸笔,可结果浇灭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但凡涉及事实,叶秋城还是写不出一个字。划破了无数纸张后,他不得不放弃尝试,整个人懊恼地倒在床上。最初来到这个时空,叶秋城心心念念想要回2019年,想要回临山,也想让年幼的自己过得好一些。他总以为这座城市隐藏着渴望依旧的答案,可如今他在临山待了将近一个星期,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过去的自己。看到曾经住过的病房空空如也,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他假装毫不在意询问医护人员,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去了哪儿,病房看上去像刚空出来的。或许不涉及病人隐私,院方也没隐瞒,直接告诉他,原本住在这间病房里的人被接回家了。接回家。可他去过曾经的“家”。那个地方,根本没有自己存在的痕迹。那答案只有一个,这个时空的年幼的叶秋城,彻底消失不见了。他记得,贾罗霖曾提及“时空自我修正”的概念。这个名词听着高大上,实际原理很简单。当代物理学中有一种流行假说,即时间是宇宙的基本结构。一旦发生异常,宇宙就会依据基本的时间法则进行自我修正。所以人类经常会产生所谓的既视感,明明没有经历过,或者没有发生,却似曾相识。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时空自我修正的结果。叶秋城想,或许抵达1999年百熙的那一刻,这个时空原本的叶秋城就消失不见了。长久以来,世纪之交这一年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总是断断续续的,大部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这段消失的时间终于归位,只不过对他来说,千禧之年比2019来得更迟一些。他总以为,丧失记忆是因为经历了自己也难以想象的可怕过往。如果因为时空旅行才导致那段时光消失,叶秋城反倒更欣慰些。这样也好。如果一直待在这个时空,当年受苦受难的自己就此消失,不必经历之后周池清长达二十年的折磨和骚扰,也算美事一桩。但扰乱时间不可能毫无副作用。首当其冲的是他和夏书言的关系。如果因为时空的自我修正,他无法讲明真相,夏书言一直被蒙在鼓里,长久下去,信任总会被消耗殆尽,他们的感情一定会产生裂痕。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他留在这个时空也变得毫无意义。倘若夏书言猜出些端倪——事实上,他觉得对方不仅猜到许多,而且开始接近真相——那时空自我修正的结果又会怎样,叶秋城尚且不得而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能否承受那一系列的后果。沉默越拉越长,充满整个房间。叶秋城觉得自己也消沉了太久,久到对不起夏书言的陪伴,于是他挪开压在额头上的胳膊,睁开眼,来回张望,视线兜兜转转,最后落在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夏书言躺在了自己身旁,悄无声息地睡着了。叶秋城无比轻微地凑上前,只敢用眼睛摩挲,不敢碰触,生怕惊醒面前的人,破坏静谧的气氛。无数个清晨和夜晚,他都这个角度看过夏书言,就算闭上眼,也能描绘出对方的轮廓。时光似乎不眷恋夏书言,不爱在他脸上停留,即便中间差了20年,即将19岁和38岁的他,看上去也没有太大不同,同样深邃的眼窝,同样高挺的鼻梁,只是如今脸上还没出现那几道皱纹。叶秋城悄悄抬起手,悬在夏书言眼角上方,试图用指尖描画皱纹的方向。不笑的时候,38岁的夏书言只有道不算深的鱼尾纹,像根小树桠。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夏书言总是在笑,纹路的交叠在一起,像四散的日光,也像舒展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