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用麻布裹好的“铜管”也塞进怀里之后,他并没有急着走出这间草庐,而是直接倒头大睡。要知道,他可是在那面高达百丈的峭壁上攀爬了一天一夜,又累又乏,这种状况下若是还在外面随意走动,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了。再说,又累又乏的他,刚刚吃饱,确实也不太想动了。一觉睡到太阳都快下山了,他才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出这间已经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的草庐,站在草庐门口的时候,他特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并一脸舒爽地审伸了伸懒腰。接着他便像往常一样,整理了一会儿药材,待天快黑的时候,才走出这座院落,轻车熟路地拐了几道弯,来到一里开外的一家路边面摊,花了一个铜板买了一小把半干半湿的宽面,返回之后,只是用清水煮了一下。接着,他将煮好的面一根不剩地捞出来吃了,留下面汤。他之所以不在那家路边面摊直接吃,主要是因为面摊的一碗面至少也要两个铜板,而他现在都恨不得将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用。吃完自己煮的清水面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他重新回到睡觉的那间草庐,点上蜡烛。他将装着小半碗面汤的粗瓷大碗放在一旁,然后从怀中取出那张用了两层麻布包裹的白纸,小心翼翼地平铺在床上。接下来他深呼了一口气,用碎布头的一端沾了一点面汤,小心翼翼地在那张平铺在床上的纸上四处涂抹。然而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素白的纸上除了面汤留下的痕迹之外,始终没有出现任何多余的变化。上午回来的时候,他吃了那么一大碗酸菜宽面,而且还是完全坨掉的那种,接着又啥事没干就直接倒头大睡了,就算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实际上也没有那么饥饿,他之所以花费一个铜板买回一小把宽面,主要是为了眼前这小半碗面汤,并不是为了吃。第二天一早,天气还算不错,他像往常一样,背上竹篓出门去采药。在出门之前,他特意扯下几根头发,在关上那间用来睡觉的草庐窗户和木门的时候,绷紧固定在上面,这样一来,如果有人推开窗户或者木门,偷偷溜进这间草庐的话,他便会知晓。平日他采药的地方除了那面峭壁附近的那条山脊之外,还有好几个地方,不过想到这一次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采药,而是为了将身上那如同定时炸弹一般的“铜管”丢弃,他便选择了一个草木茂密、荆棘遍布,且经常有毒蛇或者毒虫出没的地方。那样的地方除了像他这样的草药人会偶尔光顾之外,几乎没有人愿意前往。人迹罕至,再加上本身草木茂密,是埋藏这种特殊秘密最好的地方。不过为了以防有人在暗中跟随,他还是格外谨慎,从清晨出发,一直持续到中午的时候才返回,而且整个过程他确确实实都是在采药,只是采药的时候,他趁机、顺便将那根已经一分为的“铜管”丢弃在一处他认为安全可靠的夹缝里。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一直在他的背后盯着他,也不会有什么破绽。返回的路上,他像往常一样在那个固定的路边面摊花了两个铜板买了一大把宽面。回到院落,他卸下背上的竹篓,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用清水和厨房剩余的一点酸菜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酸菜宽面。吃完面他开始整理采回来的药材,并用笸箩分类晾晒好,随后便往院落里面走去,准备好好睡上一觉。这是他那位姥姥不在家的时候,他一贯的生活习惯。也只有他那位姥姥不在家的时候,他才能过得这么舒服惬意,要不然,他还得整理、分装那些晒干的药材,以及做一些杂事,起码得再过一两个时辰才能睡觉。走到那间用于睡觉的草庐门前,他习惯性地用左手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只是在推开木门的时候,他的目光不可察觉地微微一震。因为他注意到,固定在木门边沿上的两根发丝已经没了。不过他并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推开木门很自然走进草庐,然后随手将木门带上。进入草庐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而是掀开那块灰黑色的帘子,走到那个唯一的窗口,将窗户打开。在打开窗户的时候,他注意到,他固定在窗户边沿的几根发丝也都没了。如此他便可以确定,在他外出“采药”的时候,一定有人偷偷溜进过这间草庐,换句话说,确实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他长呼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异样的举动。接下来的每一天,他几乎都是清晨的时候出去采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返回,然后煮一大碗面或者煮一大锅粥来吃,吃完之后就直接睡觉,差不多傍晚的时候自动醒来,整理、收拾药材。如果中午吃的是粥的话,晚上可以再吃一点,如果吃的是面,晚上就不吃了,干脆饿肚子。,!在他那位姥姥不在家的日子里,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度过的。这样的生活虽然很乏味、很无趣,但是对于他这种平日里想要睡个懒觉都是一种奢侈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享受了。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十天,他感觉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才开始打包收拾,准备在他那位姥姥返回之前,离开这里。在这十天的时间里,即便他已经足够省吃俭用,甚至已经对自己达到了苛刻的程度,却还是花销了二十个铜板。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脏兮兮的小布袋,将仅剩的十六个铜板全部倒在掌心,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在离开这里之后,他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自己的吃饭问题,否则,剩下的这点铜板,用不了半个月,他就得饿死在外面。要知道,在这个时期的大明王朝,每一天可是有很多人饿死的。而想要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赚钱,然而像他这种生活在底层的人,想要赚钱唯一的途径就是出卖自己的力气。可是出卖力气对于他这样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且还是一个瘦不拉几浑身都割不出几两肉的少年来说,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就算他吃得了那份苦,受得了那份罪,愿意出卖自己的力气,也不会有人用他。毕竟在这样的封建王朝,多少成年人想要出卖自己的力气都还找不到门路呢!不过他有一项优势却是绝大多数普通底层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他懂得一些医术。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他那位姥姥,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除了懂得一些医术之外,他对各种草药更是如数家珍,很多草药即便已经被晒干,面部全非,但是只要经他之手,看一看,闻一闻,就立马清楚是什么草药。而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见识远非这个封建王朝的那些人可以相比,只要条件允许,他完全可以弄出一些这个封建王朝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想到于此,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路,顿时就有了足够的信心。收拾的时候,他那个大包裹中除了几件用于御寒的衣物之外,里面装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药材。这些药材到时候就算不能物尽其用,至少在关键的时候也能救急。比如当他实在没有办法撑下去的时候,可以拿出一些药材换上几个铜板,暂时顶一顶。蔚州灵丘县所在的大同府不仅仅是山西省的一个重要军事重镇,更是大明王朝的九边重镇之一,其地理位置对于整个大明王朝的边防安全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此外,大同的地理位置还体现在其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和影响上,乃是大明王朝在北方的重要军事和政治据点。然而他长这么大,却连蔚州这个小小的灵丘县都没能走出去过,所以他这次独自外出,首先便要好好看一看这个大明王朝的九边重镇。当然,他的好好看一看并不是为了欣赏这个九边重镇的边塞风景,而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突破的机会。据他所知,在嘉靖年间,大同这个九边重镇仅仅八年时间就发生了两次兵变。大同南蔽太原、西接榆林、东连上古、北对塞外,乃是大明京师西陲的重要屏障,但由于这里地势平坦,面对悠忽往来的蒙古骑兵几乎无险可守,于是在镇城北九十里修筑了五个堡,作为防御蒙古骑兵的前哨。嘉靖三年秋。五个堡垒已经筑好,需要选调镇兵两千五百家去驻守,每堡五百家。然而,镇兵们却私下商议说:“距离城下二十里,都经常受到侵扰没有安宁之日,如今五堡孤立在距离城下近百里之地,一旦敌人来了又有谁能够前往援助呢?就算死也不愿前往。”士卒们向时任巡抚张文锦请求不去戍守,然而张文锦不许,并严令催促士卒整装出发,而受命调发士卒的参将贾鉴又杖责了队长,从而激怒了这些被选调的镇兵,镇兵们就在为首几人的率领下,杀死贾鉴并裂其尸,逃出城外,啸聚集于塞下的焦山。事变发生之后,张文锦害怕这些兵变的人与塞外的蒙古骑兵联合,又好言相劝将这些人招抚到城中。但当张文锦追查为首倡乱者的时候,为首几人又再次生事,聚集乱兵焚毁大同府门,并劫出囚徒、焚烧都察院门。兵变益发不可收拾!张文锦见势不好,跳墙逃入博野王府之中,结果却仍然被这些乱兵搜出杀死并裂尸。不仅如此,乱兵们还打开府库,用库藏军甲器械武装起来,又去围杀镇守和总兵。幸好这两个人早就多藏起来,这才幸免于难。事情越闹越大,乱兵们也没有了主意,于是他们便从牢狱中放出了一位因事被逮捕入狱的总兵官朱振,推为首领。朱振见无法推脱,便与这些乱兵约法三章:勿犯宗室,勿掠仓库,勿纵火杀人。,!乱兵们商量之后,表示愿意听从约束,只是要时任镇守和巡按等官员代为上奏,请求朝廷赦免他们。得知详情的嘉靖帝,责怪已经被乱兵杀死的时任巡抚张文锦抚驭失宜,以及贾鉴等相应的官员太过严刻才导致兵变,感到事情宜小不宜大,便命兵部左侍郎李昆资敕赦之。原本这场兵变风波就该偃旗息鼓了,但过了几天之后,朝廷的赦书还未送到,城外却到了一支大军。原来这是兵部尚书金献民和总兵官杭雄等人率师出镇甘肃,途经大同,驻师补充给养。然而乱兵们根本不知道,以为是朝廷派遣过来的讨伐大军,已经解散的乱兵们重新聚集,人心惶惶。他们一度还包围了代王府,乱子越闹越大。嘉靖帝甚是不悦,最终决定派遣京军讨伐这些大同乱兵。不过为了边境稳定,仍未大动干戈,只是捕杀了乱兵之中为首以及作恶最甚的那些人。嘉靖三年的大同兵变,由于嘉靖帝用人得当,以及所用之人也不辱君命,终于得以平定,大同转危为安。可是八年之后,随着蒙古骑兵的频发骚扰,大同再次发生兵变。嘉靖十二年七月。河套蒙古骑兵东渡黄河,将要入侵大同,嘉靖帝得知之后,立即命兵部左侍郎刘源清总制宣府、大同、山西、保定诸军务,防备蒙古。为了防止蒙古骑兵的冲击,大同时任总兵李瑾建议在天城之左挖一条长四十里的壕沟,用以遏止蒙古骑兵,得到刘源清的批准,令其三天之内完成。李瑾平日本就驭下少恩,不得军心,这时得了统帅之令,加之工期紧迫,更加任意捶楚。士卒不堪忍受,一下子就聚集了近百人,不但合力将其杀死,还胁迫总兵朱振代理指挥并纵火烧毁了时任巡抚潘仿的官署。时任巡抚潘仿奏报,是因镇将用法苛刻才导致的兵变,希望朝廷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那位总制刘清源却奏请讨伐。最终,嘉靖帝降旨,命刘清源和潘仿相机剿抚。于是,潘仿与相应官兵设计擒获首恶十余人,缚献刘清源军门。原本这场兵变已经可以逐渐平息,可是刘清源却是脑子一热,发了一则榜文,榜文中强调,当年五堡之变,朝廷处置太过宽松了,才导致了再次兵变,这次必须从严处置。那些参加过那次兵变的士兵看到这个榜文,人人感到惴恐,以为朝廷要追理前次之事。大同城内人心不安。然而即便如此,刘清源却全然不顾,并且还火上浇油,他提议严加审问那些被擒获之人,然后根据那些人的口供进入大同城抓人。刘清源的做法立即激起了士卒更大的惶恐,最终导致群起为乱。潘仿和相应官员竭力维持秩序,指挥相应将领擒斩鼓噪者二十余人,但却已经控制不住局面。第二日,刘清源亲自率领朝廷大军开到城下,大肆杀掠,并整顿好队伍准备强行攻城。然而城中乱兵早已做好准备,城门紧闭,如今见官军如此作为,更加坚定了他们誓死抵抗的决心。他们看到官军列队,将要攻城,更是主动打开城门,从城中杀出。大同边军都是久经战阵,特别是五堡军兵,更是骁勇善战,京军不是敌手。不过京军毕竟人数众多,再加上京军中还有不少修炼强者助阵,从城中杀出的乱兵很快不敌,悉数退入城中严密防守。官军攻据四关,昼夜围攻,城外横尸枕籍,却始终无法破城,之后,朝廷又派出大量官军增援,还是无法攻下。大同城内的乱兵为了打破一直被官军围攻的局面,便派人潜入漠北,引诱蒙古小王子数万人大举入寇,致使官军损失惨重。刘清源一边攻城,一边又要对付蒙古骑兵,明显力不从心,足足耗时三个多月,仍未攻下大同。知道形势如此已然不可为,他便自劾免官。嘉靖帝大怒,将其夺职之后,改户部右侍郎张瓒为兵部左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制军务。张瓒接手之后,立即下令停止攻城,并派出一位名为楚书的主事观兵城下,传谕城中。当得知城中的乱兵只是因为怕死想要保全自己而已,便立即命那位名为楚术的主事入城安抚,并称用兵并非朝廷的本意。原来当张瓒未至军中的时候,大同城内已有郎中詹荣串联了都指挥纪振等人,准备伺机擒诛首恶,这些暗中相互联络之人还得到了大同新任巡抚樊继祖的同意,并获得了数千两白银用以募集壮士。那些暗中相互联络之人不负所望,最终擒杀了首恶九人,于第二日打开城门,迎接新任巡抚樊继祖入城。樊继祖入城后,安抚军民,又捕杀了首乱者二十六人。一开始的时候,乱兵们议论纷纷,还担心这位新任巡抚是城外官军内应,可是夜里,在纷纷扰扰的乱兵之中,樊继祖竟是安然大睡,完全没有一点内应的样子,众人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第二日。张瓒又派人入城,宣读朝廷旨意,与此同时,新任巡抚樊继祖又出榜安民,大发仓粟赈济军民,人心大定。最终,在一班吹鼓手的陪同下,张瓒等人从南门信不走入大同城中,一场浴血鏖战、横尸填路而不能平定的兵变,就这样在鼓乐声中烟消云散了。兵变频发,意味着大同镇这个地方很不稳定,这种不稳定,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虽然是灾难性的,但是对于他这种见识非凡又急于有所突破的人来说,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毕竟越是动荡的地方,往往机会越多。就如这两次的兵变下来,有多少大人物因此倒下,同时又有多少原本不起眼的小人物粉墨登台。进入大同城之后顾长安才发现,这里的花销比他原先所在的那个破落的小地方要高出了一大截,尤其是与他息息相关的吃食之类,更是翻了一倍。也就是说,他在原先那个破落的小地方,一天下来两个铜板就能活,可是在这里,至少也得四个铜板。他在路上已经用掉八个铜板,仅剩的八个铜板,最多也就勉强能够支撑两天。所以眼下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赚钱的法子,否则,他恐怕还没有等来某个能够让他有所突破的机会就已经饿死街头了。想到于此,他不再迷恋眼前的一切,一把背上沉甸甸的大包裹,径直来到城门口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打开包裹,取出一件成色最好的衣服铺在地上,然后摆上一些药材,并且还用一张空白的纸写上“专治疑难杂症”六个大字粘贴在一旁。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开始学着其他小贩一样叫卖。他之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一是因为较为显眼的位置已经被其他小贩给占了,二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想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许是因为他所选择的角落实在太过偏僻了,或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瘦不拉几的小屁孩,接连好几天过去了,竟然连一根药材都没卖出去,更没有人过来找他治病,甚至就连朝他这个位置走过来的人都没有几个。日薄西山,又是一天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了,来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可是他还是连一根药材都没有卖出去。然而今日已经是他来到大同城的第五天了,身上仅剩的八个铜板在大前天傍晚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也就是说,实际上他已经饿了快三天了。此刻他虽然只是窝在地上,但是两只眼睛已经饿得有些昏花了,肚子更是咕咕叫个不停。他太过想当然了,总觉得在这个思想水平较为落后的封建王朝,凭借自己非同一般的见识,就算无法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也至少可以很好的活下来,结果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让他清晰地意识到,生活在这样的最底层,他与那些思想局限的普通人并没有任何区别。说实话,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急着出来。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待在那个破落的小地方虽然很无趣、很苦逼,但是他至少不会活活饿死。想到那个破落的小地方,他忍不住下意识地咽了一把口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够给他来一大碗酸菜宽面,就算让他干什么都可以。然而这种事他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因为像他这种在最底层挣扎的人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他的死活没有人会在意。在来到大同城的路上,他亲眼目睹过好些人就饿死在显眼的路边,可是来来往往的人别说伸出援手,就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甚至,就算在这相对繁华的大同城里,前两天他还看到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饿死在街头。他现在的处境与那位饿死在街头的中年模样的男人极其相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两三天的时间,他就很有可能会成为城门口这个偏僻角落里的一具尸体。:()大明天下1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