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再醒来,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她咳嗽了几声,嗓子的痛感更加明显,她缓缓直起上半身。周礼看着她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眼,原来女孩子刚睡醒是这个样子。他没动,只是轻声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放学”吴念喝了几口水,水从嗓子里流下去,引着里面刺刺的疼,她没想到自己会睡了两节课,后知后觉的懊悔让她皱了皱眉,不知是生病时的娇气,还是对周礼不自知的小脾气,她咬了咬下唇,斜着眼看向他,闷闷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埋怨道“说好就睡一会儿的。”这声调让周礼的喉结失控的晃了晃,他没再说话,却在看到她脖子上带着汗意的碎发时,抬手给她撩了撩。吴念没在意,忙着揉眼睛和擦鼻尖的汗珠…放学铃一响,吴念从课桌里拽出背包,向前桌借了课堂随笔,连带着自己的笔记本一同塞进了背包里,斜背在肩上就往外走。周日晚上没有晚自习,吴世明在校门口等。刚看到吴世明的车,她加快了脚步,可刚绕过车前,周礼的声音传过来。“吴念。”她停下来,扭头看过去,周礼手里晃着两小盒药,他走到吴念面前,用手背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把药放进她的背包里,才缓缓开口“睡前再喝两片,晚上估计会咳嗽,我晚点去给你送一瓶止咳的”他很少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语速有些慢…吴世明坐在车里,指间还夹着烟,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就只是平静的盯着车前的两个人,看到周礼很自然的触碰吴念,吴念也没什么闪躲,这让他想起她小的时候,会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会坐在他的肩上笑着摇晃,她那时,脸上带着笑,会有很多话,会在开心的时候笑很久。只是现在,吴念把他当做病人,小心翼翼的顺从着,他很多次从她的眼里找自己怀念的东西,可是很多年了,再也找不到了,那双眼睛里面,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一闪而过的恐惧。他落了车窗,把小半截烟丢了出去,周礼正好绕过来,脚踩灭了火星,低声说“不要随地丢垃圾”说完弯腰捡了起来,火星处还有些温热,他捏在指间,看向吴世明。吴世明冲他浅浅的笑了笑,没应声。周礼在他面前藏起了自己的爪牙,为了吴念。车子缓缓开走,周礼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他往裤子上蹭了蹭指间,自己点了一支烟,蹲在摩托车旁边抽,热风吹散了他吐出的烟雾,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他突然有点理解吴念的麻木了,有些事情,真的只能在心里翻腾,任由它焦灼到沸腾,没有出口,活生生熬到冷却,周而复始,然后就有了现在的吴念。他的胸口满是苦涩的烟味,第一次有些反胃,想干呕,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一向嚣张的性子显得有些可笑,想起那时抽了一夜烟的老周,他砸碎了客厅里所有的物件,滴着血的双手分外渗人,周礼在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老周那一夜的痛苦和疯狂,那不是发泄,是无能的接受。周礼骑着车回了家,天还没黑,老周正在客厅刷手中的手串,电影的声音很大,衬得客厅是那么空旷,老周听到开门声,扭过头看过来,说“你哪位?”周礼看着他依旧刷珠子的双手,慢慢走过去坐在了不远处,他端起茶壶,给老周倒了一杯茶,然后半躺在了沙发里。老周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收了收脸色,刷手串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周礼看着天花板,说“吴念过得很不好。”周礼眨着眼,眼角微热,他在想,吴念现在在做什么,吴世明会好好吃药吗,刚刚在车前,他故意做给吴世明看,吴世明会迁怒于吴念吗…脑海里很乱,有吴念红着的双眼,有她微抖的双肩,有她脸上挂着的两行泪,周礼抬手盖住眼,他的不安在这一瞬间彻底压不住了。老周没说话,年轻不懂事毁了他,也毁了两个孩子。这不是周礼第一次提起吴念了,他并不理解,因为从未正视过吴念这个孩子的存在,她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可周礼是他儿子,他一次次的把吴念拉出来,让他看,看那个孩子活的没了人样!周礼坐起来,手肘撑在腿上,说“我从没怨过你们,真的!她说你把避孕药换了,我只觉得你胆子大,她生了不养,我也只当这辈子缘分浅,吴念来之前,我甚至觉得你们挺酷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看着吴念,我觉得你们可真荒唐!”这话带给他一种久违的疼痛感。周礼缓缓起身上了楼,隔了几秒,楼上传来一阵阵砸东西的响声。老周把打翻的茶杯扶起来,拿着手串的手微微发抖,这么多年,周礼竟然知道…刘鸽比他小七岁,喜欢跳舞,为了保持身材,她没打算结婚,更不打算生孩子,与老周谈恋爱,也是说好了前提的,可是那个时候的老周,一心只想娶了她,然后给周家生个大胖小子,刘鸽一直吃避孕药,老周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把药偷偷换了。,!于是,没多久,刘鸽就怀孕了,老周幸灾乐祸的样子惹恼了她,她开始不停的跳舞和商演,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甚至瞒着老周去医院预约了流产手术,可是女人终究是心软的,已经有了胎心和胎芽,周礼捡回一条命。那张预约的手术单号被塞进了背包里,两个人奉子成婚,也算圆满,老周很开心,直到后来从背包里找钥匙,他发现了那张单子。刘鸽不否认,没什么额外的情绪,她其实觉得自己能留下这个孩子,已经做出了天大的牺牲,毕竟她舍下了最爱的舞台。可是老周像是吃了苍蝇,他的体贴和疼爱都开始变质,甚至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他的冷暴力让刘鸽重新审视了这场短暂的婚姻,她眼里容不得沙子,最终还是联系上了自己的舞蹈老师生下周礼,她就住进了月子中心,老周一次都没去,一个月以后,她给老周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走了”老周开着车去了月子中心,儿子正在月嫂怀里熟睡,刘鸽已经走了,再打电话,关机了,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找到刘鸽的娘家人,没有人透露任何消息,他甚至连门都进不去。荒唐也好,可笑也罢,老周就这样得了一个儿子,他心心念念的大胖小子。刘鸽重新开始跳舞,开始各地演出,只在春节时回到娘家小住几天,也遇到过等在楼下的老周,老周抱着周礼给她看,她眼光丝毫不闪躲,一脸温柔的夸周礼长得真可爱,老周看着眼前靓丽体面的女人,问“为什么?”刘鸽笑了笑,她只是反问“我是不是也问过你为什么?”看着她上楼的背影,老周在楼下站了很久他终究是想明白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刘鸽,是他自负的以为男人可以随意安排女人的一生,她明明已经妥协了,哪怕被自己的爱人算计,她认!也许是因为觉得值得吧,可他终究是让她失望了!老周自己养起了周礼,走哪儿带哪儿,别人口中如何讲,他都认。直到周礼八岁那年,刘鸽带着舞蹈老师回来,两个人同时提了离婚,老周这才知道那个男人也有家庭,甚至也有孩子。老周去舞行里问了地址,带着周礼去见了李之茹,那女人病态的脸上,只有平静,说话很慢,很冷静,提到女儿甚至一脸温柔,他一身的戾气和蓄势待发的歇斯底里,被她几句话挡了回来…殊不知,那不是理智,而是将死时的释然。这场闹剧终究是落了幕,老周的日子没怎么变,只是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可。那年,吴念也是八岁。妈妈死了,爸爸走了。:()年少时的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