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前任的知州大人一家,陆离才算是正是成为了肃州的新一任的父母官。从现在起一直到他离开肃州的时间里,整个肃州都是他说了算的。在城门口目送一行人远去,陆离才带着身后的一干官员回到了衙门大堂。肃州府衙跟别处的府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一应人员设置都是一样的。知州以下,另有同知两名,通判一名这三个都是朝廷直接派来的官员,在肃州城中都有各自的府邸,就在知州府的旁边。另外还有一些办差的小吏,则是可以由陆离自己决定了。如今肃州府衙便有两位正六品的同知,分别是一个四十多岁和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两人一个姓余一个姓钟。另一位从六品通判,是一个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他姓黄今年其实才四十五岁,甚至比余同知还要年轻两岁,只是看起来却十分的苍老。这三位都曾经是金榜题名德尔进士,不过无一例外都是三甲。同进士不入四品,所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这辈子最高的品级也就只是正五品了,也就是陆离现在这个品级。如此说来,这确实很是不公。有的人其实并非无才纯粹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一朝不慎一辈子就被定下来了。陆离这样的天之骄子一甲探花,半年升到正五品,这几乎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开始。但是对这些人来说,却已经是他们的终结了。不过这些不是陆离现在要关注的事情,陆离现在在考虑的是…这三个人里面,哪一个是昭平帝的耳目。昭平帝肯定不会只放了幸武跟着他就放心了,所以这三个人里面至少有一个是昭平帝的眼线,也有可能会更多。“见过大人。”三人站在堂下,恭敬的一揖行礼。陆离道:“三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坐。”三人都谢过了才各自在下首坐了下来。陆离道:“本官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三位不吝赐教。”余同知看起来最是圆滑,连忙笑道:“大人言重了,辅佐大人治理肃州,本就是咱们的分内之事。”陆离笑道:“还是要辛苦几位。”另一位钟大人便直截了当得多,“往后的事情,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陆离道:“本官对肃州尚且不熟,暂时还是有劳三位多费心一些吧。更何况,西北军换防近在眼前,本官只怕是暂时没有功夫管别的事情。”说起西北军,其他三人神色也更加郑重了几分。黄大人朝着陆离拱手道:“启禀大人,咱们前几日已经收到了上头的命令,西北军新的营地就在肃州正被方的石头城外二十里。那边的官员也早早地命人帮着平整营地,不过营房只怕有些来不及了。”陆离点头问道,“西北军换防之后,前来接替的是谁?”陆离对西北军要被扔到那个犄角旮旯去吃灰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接替西北军跟胤安人对峙的是哪一路人马。余大人道:“是景宁侯阿和怀远将军。”“谁?”陆离怔了怔,似乎有些没听清楚余大人的话。余大人也不在意,又重复了一遍,“景宁侯和怀远将军。”陆离微微蹙眉,余大人眼睛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可是担心…睿王殿下和景宁侯的关系?其实…只要他们不真的带着两军打起来,无论如何,跟咱们关系也不大。”陆离挑眉,淡淡道:“那也难说。睿王殿下就不说了,景宁侯也是超品。到时候神仙打架,遭殃的还是我们这些人。”余大人笑道:“那也要景宁侯敢跟睿王打啊。”陆离意味深长地看着余大人道:“哦,看来余大人知道的消息倒是不少。”余大人一愣,连忙干笑道:“这个…在下就是偶尔爱听有些小道消息。上不得台面,让大人见笑了。”陆离道:“也罢,西北军之事总归不会只是肃州的事情,想必到时候布政使大人也会亲自过来一趟,到时候再与他商量吧。今日辛苦三位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改日本官家中安顿下来了,再请各位喝酒。”三人纷纷站起身来告退出去。出了衙门大门,三人却没有各自散去,反倒是并肩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余大人看着身边的同僚问道:“钟兄,黄兄,这位大人两人觉得如何?”钟大人皱眉道:“太年轻了。”余大人笑道:“当然年轻,这位大人如今都还尚未及冠呢。今科探花,短短数月从从六品连跳数级,如今主政肃州,前途无量啊。旁的不说,就是在下那一介的一甲头名的状元,如今也才刚到正五品呢。”于大人今年四十有七,他是三十五岁才考上进士的,如今也有十二年了。黄大人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下官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到正五品呢。”钟大人道:“陛下怎么会派个这个年轻的人到肃州来?难道陛下不知道,这肃州……”三人对视了一眼,肃州不好弄啊。西北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又尤其以肃州为最。苦寒贫瘠不说,还跟胤安接壤,驻军繁多,互相牵制。官府的权力必然会弱了许多。许多官员刚刚被调过来的时候未尝没有怀着一些雄心壮志想要将这个地方治理好,其实这是所有的刚刚当官的人都有的想法。没有多少人从一开始当官就是为了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谁不想做出一番业绩青史留名呢?只是最后,这些人要么将命丢在了这里,要么只能灰溜溜的走了。,!余大人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倒是听说过一些这位大人的消息,听说是个有手段的。”钟大人不以为然,“能被派到这里来的,有几个是没有手段的?”可惜那些手段在这个地方都施展不开,最后大多数人的愿望都变成了活到顺利离开,就像刚刚走掉的前任知州大人一样。黄大人叹了口气道:“大人才刚刚上任,且看看吧。”余大人也叹了口气,“也是,眼下不就有麻烦了么?”陆离回到后院,谢安澜正与西西在花园里晚捉迷藏。这地方这个时节,花园里真的没什么看头,光秃秃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天气冷,西西也跟着不爱出门了。谢安澜怕他一直蹲在书房里读书蹲身体不好,才拉他出来玩儿。见陆离走过来,谢安澜才站起身来笑道:“忙完了?那位…前任知州大人走了?”陆离点头,“跑得很快。”谢安澜看看光秃秃的院子,道:“我觉得我很能理解他。”陆离只得苦笑,“让夫人跟着我吃苦了。”谢安澜翻了个白眼,道:“有空闲着没事想那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想想有用的事情。之前陆英给你送去的东西你看了么?”陆离点点头,“看了。”“有什么想法?”陆离道:“一时解决不了,只能走走看。”前世他争权夺利的时候多,普通的民生之事倒是接触的少。不过这种事情也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谢安澜点了点头,伸手招来西西,牵着他的小手跟陆离一起进了书房。书房里的炭火烧的暖暖的,置身其中整个人觉得舒服了许多,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感觉。陆离靠着一边的靠枕,有些懒懒地道:“夫人可有出去过?”谢安澜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呢,家里都还没有布置完。芸萝和无情一整天都忙着。”陆离想了想道:“那就明天一起出去走走。”谢安澜笑道:“好吧,我还没仔细看过这肃州城是什么模样呢。”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身沉重的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谢安澜起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户。窗外的院子里,叶无情刚刚出现在院子里房顶上,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身走了。谢安澜从窗口探出头去才看到另一边的屋檐下,莫七正站在屋檐下打理自己的衣服。他脚边不远处放着一个人。等到拍掉了身上的灰尘,莫七才拎着人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莫先生,你这是?”谢安澜有些惊讶地看着被莫七拎在手里的陆闻。莫七将陆闻扔回地上,道:“王爷说,这个人先放在你们这里。若是跑了…”谢安澜抽了抽嘴角,有些不高兴地道:“为什么要放在我们这里?”莫七道:“西北军马上就要准备拔营。到时候很多人都会过去,万一被发现了不好。”谢安澜才不相信这个理由,睿王府在肃州势力庞大,随便找个地方难道还塞不下一个陆闻。莫七显然也不在意谢安澜到底相不相信,反正也只是一个理由而已。何况这是王爷说的,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说完,莫七又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谢安澜道:“这是王爷给小姐的,王爷说,小姐切不可因为边境苦寒就生出懒惰之心。另外,两位需要的人我们也准备好了,过两天便会送过来。”谢安澜点头道:“我知道了。”又看了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陆闻,陆闻脸色苍白,神色憔悴,看起来这两天在睿王手里的日子不太好过。莫七看了一眼陆闻道:“两位不用担心他逃跑,王爷给他用了些药,没有解药他自己跑了也是死路一条。听说贵府的裴先生也是各中高手,两位若是不放心,不妨请裴先生看看或者再加点什么也可以。王爷说,只要留下一条命就可以额。”谢安澜叹气,侧首去看陆离。陆离微微点头,“我们知道了,有劳。”莫七点了下头,直接转身走了。书房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西西躲在谢安澜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陆闻。陆闻神色复杂地看着陆离和谢安澜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好一会儿,陆离才侧首对谢安澜道:“夫人,让人将客院的西厢房腾出来吧。”东厢房是谢秀才在住着,如今多了个陆闻,正好住在西厢房,也免得谢秀才总是说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浪费又冷清。但是无论是叶盛阳还是裴冷烛陆英等人都不可能跟谢秀才住一个院子。一来身份不同二来都是习武之人,住在一起只怕谢秀才不得安宁了。谢安澜点了下头,想了想。“也好。”不过陆闻毕竟曾经是出身官家还官至四品,跟他住在一起谢安澜有些担心陆闻对秀才爹做些什么事情就不好了。陆离倒是不怎么担心,淡淡道:“让裴冷烛看着。”谢安澜不怎么有诚意地对陆闻抱歉的笑了笑,陆闻总算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谢安澜不解地看向陆闻,陆闻沉声道:“难道你真的想要跟着睿王…你觉得睿王府真的能够跟赢得过陛下?陛下是没办法对睿王如何,但是对那些想要跟着睿王的人,他可不会心软的。”,!陆离淡然道:“你想得太多了。”陆闻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睿王府的人走得那么近?还有她…她跟睿王府是什么关系?”陆离道:“不用你多管,既然要待着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你若是不想待,就回西北军营去。同样的话我也可以送你,睿王现在是不能将陛下和景宁侯府如何,但是对付你还是举手之劳。”陆闻想起自己被睿王让人喂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药丸,顿时也没了跟陆离争执的力气。更何况,他跟睿王说了那么多事情,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已经出卖了陛下和景宁侯府。就算是逃回京城,难道还能指望将功赎罪么?还不如…暂时就这样,他只是失踪了而已,只要苏绛云不透露什么消息,谁也不会联想到什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对陆家下手了。想到这些,陆闻倒是安静下来了。只是看着陆离语重心长地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劝,你若是惜命的话,就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陆离和谢安澜对视一眼,如今哪儿是他们不想掺和就能不掺和了?就算是睿王不会勉强他们,但是昭平帝可不会允许陆离退缩。“四爷。”门外响起了陆英的声音,陆英推开门进来,看到站在一边的陆闻脸上也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只是看向谢安澜和陆离等候他们的吩咐。陆离道:“安置在西厢房,另外…先带去见裴冷烛,让他想办法将他的面容改一改。”陆英点头,走向陆闻道:“陆先生,请。”陆闻看了陆离一眼,但是陆离却没有看他。只得叹了口气跟着陆英走了。看着陆闻离开,谢安澜才回头对陆离道:“他住在这里你也不高兴是不是?”谢安澜注意到,从头到尾陆离都没有叫过陆闻一声爹。谢安澜不喜欢陆闻住在这里,纯粹是不希望自己家里有外人,在她看来陆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但是陆离却显然是跟排斥陆闻这个人。陆离微微蹙眉,看着谢安澜没有说话。谢安澜浅笑道:“怎么了?你要是真的讨厌他,过几天我们将他退还给师父好了。”陆离摇了摇头,道:“我在想他到底瞒了我们什么。”谢安澜笑道:“反正他都要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难道陆四少你还没办法将他的秘密给掏出来?”陆离很抹了一会儿方才道:“我只是有些不确定,这个秘密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去追根究底。”能让陆闻隐藏的这么深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秘密。但是,重要并不代表就是好事。陆离一贯认为,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应该埋葬,而不是去掏出来让自己再难受一回。谢安澜叹气道:“谁知道呢。但是事关安德郡主,师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陆离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裴冷烛确实是有能够改变人的样貌的东西,而且用药确实是比化妆要持久得多,只是对于谢安澜这样需要经常换装的人来说不太方便罢了。但是陆闻却不需要经常换装,他只需要一个寻常人不那么容易认出他来的样貌就可以了。裴冷烛那里渲染肤色的药物经过谢安澜的提议之后显得效果更加强大。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妙用的东西应有尽有。陆闻被带过去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原本那个看上去还有几分儒雅的中年男子就变成了一个肤色蜡黄,一脸病容的人。看上去与原本的陆闻相距甚远,若不是熟人仔细看只怕也未必能够认得出来。陆闻在铜镜中看着自己蜡黄苍老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像松了口气一般。似乎有了这样一张脸,他就不再是陆闻了,以前的一切也就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一般。不过这样单纯的想法也只是维持了一会儿罢了,毕竟他现在还在这里,还在睿王的手里,那么二十年前的一切就永远不可能跟他毫无关系。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不管不顾的抛弃一切。他怎么能让陆家就这么毁在他的手里呢。但是…自从陆离离开泉州前往京城,陆闻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失去控制,而现在却是所有的一切都由不得他了。裴冷烛站在一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微微点头对旁边的陆英道:“两个月用一次药水就可以了,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的。”陆英点头,“有劳裴公子了。”裴冷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伸手把了一下陆闻的脉搏,沉吟了一会儿道:“他好像确实是被喂了一种药,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有成药的话我还可以分析一下。看他的脉搏,感觉应该是一种不算厉害但是很麻烦的毒药。只要按时用解药,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不吃,就很难说了。有类似效果的药方我知道几个,回头可以看看。另外…我能取一点血么!?”陆英不解,“你要血干什么?”裴冷烛道:“用他的血试试看能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药。”陆英笑了笑道:“这个还是算了吧,四爷没有要那个药方,或者,你自己跟陆先生商量?”,!裴冷烛扫了一眼陆闻,想了想才道:“那还是先算了,等我自己配了药试试再说。”陆英也不在意,转身对陆闻道:“陆先生,请吧,在下送你去客房。谢老爷也住在那里,希望两位能够和睦相处。说真的,你应该也不想见识四爷发火的情形。”陆闻站起来跟着陆英出去,一边道:“你好像很怕他?”陆英在寒风中打了个寒战,道:“真正认识他的人,应该没几个不怕他吧?”那些看起陆离的人,都是压根不知道陆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傻子。想想看从他们离开泉州到京城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陆离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陆英暗地里心惊的同时又庆幸不已。陆闻沉默地走在陆英的身后,很显然他就不是那个真正认识过陆离的人。不只是他,整个陆家的人似乎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陆家四公子。所以他们也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陆离到底又是怎么变得这样厉害的,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天赋异禀?感觉到身后的人的沉默和失落,陆英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身为一个外人,他不知道陆闻是怎么想的。说他讨厌四爷这个儿子吧,应该也没有。但是偏偏身为父亲他从最开始就想要打压四爷,似乎希望他一辈子都平庸无奇的做那个陆家庶子一般。若是从前他还会认为是因为嫡庶之争,但是现在陆英却不会这么认为了。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这世上只有陆闻一个人知道吧。:()权臣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