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他的淡定,张等晴悚然大骇:“顾家教你几年这个?!”
顾小灯见他哥吓得不清,便顺顺他后背,好笑地解释了一通:“不是单学这个,圣贤书六艺文武都有,私下还有自读医书,不过都是自己瞎琢磨的,不成体系。”
张等晴之前听他的长洛往事多是表面经历,神医谷的人不拘情爱,他自己光棍到这时,许多情理潜意识忽略了。现在想起之前听到的他弟和苏家混账好了几年的传闻,顿时心疼得厉害。
顾小灯这会说起往事都是一副坦然恣意的样子,打着哈欠整理好衣着,束好高马尾,精神得像只小狗:“出去玩!”
张等晴的心情稍霁,也振臂呼应:“走!”
眼下非盛夏却酷暑,兄弟俩戴着斗笠遮阳,一大一小勾肩搭背,小的牵着小毛驴,还约上了吴嗔,大的喊了神医谷中的好友方井,兴冲冲地相约出了门去。
便衣的暗卫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张等晴一出门就感觉到了暗中的注视,很是不以为然。他自己就是自小习武,如今医武双修,乃是精通拳脚的悍医。
他的好友方井更不用说,医书差些,但武功在他之上,使得一口好刀,神医谷中十大高手之一。至于吴嗔,不提其蛊师的能耐,光看步法和细听气息都知道他是个武艺高强的,到底是霜刃阁门中的弟子。
顾小灯是四人当中唯一不会武功的,个子又小,身体又带着点病,走不到一会儿l就喘气,但心情是最好的。
出府时他牵了头小毛驴,背了个零食兜子,走累就坐小毛驴背上,喂它吃东西,当初他在长洛东区也是这样游玩,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了。
晋国百城当中没有哪一座城池能比长洛还要繁盛,西平城连长洛的郊区都比不得,但建筑颇具特色。
南安城的房屋四方低矮,城墙高耸,整个城宛如一个巨大的瓮,西平城的建筑相反,城墙没有过分巍峨,民宅较高,多弯曲的高墙和飞檐。据说是因为西境又旱又热,民墙建高可以防止走火时火势蔓延,那些高墙的弯曲弧度并不规则,信笔勾勒一样,且涂彩描画,很是漂亮有趣。
西平城里的房屋看着密集,走在街道上的人却不是很多,店铺摊贩少,看着有些萧条。
顾小灯骨子里喜欢热闹,走了半天,左顾右盼看不到多少人,便转头去问张等晴:“哥,城里的人大多以什么活计为生啊?”
“种地为主,种各种东西,也有以河为生的,但地是必不可少的。”张等晴摸摸他头上的斗笠,“是不是看着街道上人少,觉得有些冷清?这里的商行比长洛肯定少得多,现在这时间,城中人大多正在地里忙活,街道上自然萧条
了,等到一些庆典时日到,这个地方就热闹得不行了。”
“七月七算吗?”
“这只是寻常节日,虽然也热闹,但真喧哗的另有节庆。”张等晴比划,“西境信神奉祖的风气浓,等到一些神祖的诞辰,整片西境都会沸腾起来。”
一旁的吴嗔插嘴闲聊:“异国诡道浓,还有梁邺城那个遗患城,自然是片奇葩地。”
张等晴知道他是霜刃阁的,肯定知道许多晋国历史的遗痈,私心感兴趣,看街道上寥落,就搭腔道:“就因为有那千机楼?”
“那是异疆降国的遗留势力鼓捣出来的,假托江湖之名,底子还是为政相干。但梁邺城之所以是遗患,不只有百年前降国的叛党作祟,主要还是晋国自己的问题。”
吴嗔打开话匣:“当初晋国有庞大的七个大世家,没杀完的逃到了这边来,煦光帝和狮心后在位时他们不敢冒头,潜伏到帝后逝世后就发作,那时晋国中枢改制改麻了,腾不出多余力气来处理地方的末梢,日积月累了几代,就成现在这副失控的样子了。”
张等晴和方井第一次听闻千机楼是百年前的降国搞出来的,方井是个四肢发达脑子简单的大汉,脸型方方,眼睛倒是长得圆,闻言眼睛瞪得老大。
顾小灯第一眼见这青年就觉得可亲面善,边听边看边乐呵。
吴嗔说起梁邺城的来龙去脉:“逃到这里来的七个世家里,以梁氏的后人最多,当时梁氏亨达,家族出了一位梁贵妃,生有一皇子封为邺王,梁邺城的名字就是他们后来请中枢封名的。”
张等晴诧异:“这么明显,中枢当初答应了?不下来彻查整顿吗?”
“中枢当初杀的人太多了。同期大动干戈的战事又多,短短五年间晋国少了两百万壮年人。”吴嗔轻描淡写,“七个世家的本家都在长洛中心,先后被屠戮殆尽,所杀六万人,整个长洛西区被杀得差不多空了。剩下一些旁支逃到西境,百年前的西境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西北两境都是出了名的贫瘠荒凉,那些人逃到这里来是为谋求生路,在中枢眼中是流放与建设,当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小灯想了想:“太平在当代,祸患在后世。当时放任虽然是不得为之,可放手不管,就是预料到迟早会有国中之国的一天。”
吴嗔点点头:“是这个理。中枢一直有关注着,你看,所以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中枢就派兵下来,清剿这地方的遗患高层了。”
张等晴琢磨了好一会:“中枢想让西境向长洛那边的生态靠拢吗?整片西境的信仰凝聚很浓,高层且不说好不好除,就算除了,整片西境的移风易俗绝不简单——话说有必要除风俗吗?”
小毛驴走歪了,顾小灯也跟着摇头晃脑:“有,来了之后就要改制,上层一动,底下千丝万缕的肯定也会被迫变化。不然中枢怎么从这片地方收税利呢?西伐本来就是主要为捡起这个钱袋子嘛。百年凝聚的,这一代自然瓦解不了,中枢肯定会派人在西境驻扎,梁邺城也好,千机楼也好,要么是斩
草除根地全部杀之,要么是取代这里的顶层官绅,取而代之,内化怀柔。”
吴嗔颔首:“对。”
方井跟风:“牛!”
顾小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方井的大圆眼睛,越看越觉得这大汉很有股反差的可爱,笑了又笑。
一行人走街串巷,漫无目的地游玩,待走到另一条主街的入口处,顾小灯看到了一个既像戏台又似刑场的地方,那大台子三面树立彩帆,五颜六色地随风招展。有二十来个人正在上面细致地打扫维护,看着装不是官府中人,似乎是平民自发为之。
他楞了好一会,突然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这台子是干什么用的呀?”
张等晴答道:“祭坛,也叫祀神所,就是西境人信神奉主的热闹地方,每年有十二个必定举办的大庆典,每到此时,这种祭坛都是人山人海。”
顾小灯睁大眼睛看了一会,脑壳就觉得隐隐作痛,记忆深处飞快闪过一些抓不住的片段,出于某种本能,他在那些片段破土之前避开,和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了。
彩帆被风刮动的声音在耳后响个不停,顾小灯抚摸小毛驴的手发抖了几下,一步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