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乱成一片。沈茴端坐在珠帘后,隔着因微风轻晃的珠串,遥遥望着玉阶下的裴徊光。裴徊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罩下来,将他隔绝开。满殿喧哗皆不能入他的耳。他只知道——齐,不存在了。他心里忽然就空了。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彻底倒塌下去,空落落的。朝臣间的议论越来越多,有人反对有人赞同。裴徊光觉得他们吵闹的声音好似隔了万水千山。须臾间,所有声音都瞬间清晰地一窝蜂砸入他耳,齐齐在他脑海中炸开。痛楚的感觉先在他脑海中炸裂,转而压得他胸口撕裂般窒痛。齐不存在了,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裴徊光忽然转身,从站立的朝臣最前端,穿过朝臣,往最后面殿门走去。他一言不发,冷颜漠目,缓步往后走。议论的朝臣觉察到他这异样的行为,都停下争论,目光追随着他。裴徊光无视这些目光,一步一步往外走。他想离开这里。珠帘后的沈茴站起身来,望着裴徊光孑然的背影,心中酸疼,她有心追上去拥抱他,可是她不能。握着袖炉的手用力握了握,她重新坐下来,克制着自己先处理朝堂上的混乱。外面下雪了。裴徊光茫然地走在雪中,纷纷落雪积在绯衣肩头。他沿着堆雪的长长红墙走了许久,漫步目的,最后走到逢霄亭。逢霄亭建在高处,是皇宫中最高的地方。裴徊光抬抬眼,望着堆着积雪的石阶,石阶杂乱堆着般,一阶一阶抬高,高耸入云,最终抬着上面孤零零的逢霄亭。裴徊光拾阶而上,忽想站在高处吹吹风。他一步一步缓步往上走,在积雪的石阶上留下脚印,堆在他肩头的落雪亦越来越多。许久之后,裴徊光终于走上了逢霄亭。他跨过逢霄亭的漆红护栏,站在陡峭的山石边上,凝望远处的山峦。任凉风拂面,将他一身绯衣向后吹拂。他站在高处的身影一动不动,一站就是许久。远处的宫人抬头望见高处孑然的身影,看不清是什么人,只道有人要做傻事!身边的人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说:“红衣!”是了,国丧期间,穿红衣的只一人。宫人们低下头,快步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再不敢多看一眼高处的那一抹身影。沈茴没让沉月搀扶,在沉月担忧的目光中,独自提裙往上走,踩着不规律的石阶,一层一层迈上去。落雪纷纷,将裴徊光留下的脚印覆去,杂乱堆积的石阶上雪白一片却是十分湿滑。沈茴身上穿着来不及换的繁复宫装,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石阶像是看不见头,怎么都走不完。沈茴每每没了力气,她仰起头望着高处裴徊光孤单的身影,抿抿唇,继续往上走。她走了那样久,气喘吁吁,双腿发软,终于千辛万苦走上逢霄亭。双脚踏在地面,沈茴松了口气,身上再无力气,她也顾不得弄脏了华服宫装,直接在覆满厚雪的地面坐下,她将手心贴在快速跳动的心口,急迫喘息着。裴徊光似才觉察出有人上来,他侧首,目光落在沈茴身上。见她娇弱疲倦地坐在地面,探出裙摆的一只脚还踩在石阶的下一层。她身上华丽的宫装弄脏了,染了雪泥、沾了落雪。她挽起的发髻上积了一小窝白雪,落雪周边隐约有化开的迹象,弄湿了她柔软的乌发。沈茴终于不再那样重地喘,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她望向裴徊光,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回去吧。”裴徊光没有答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咱家从三岁时被囚禁于玱卿行宫,一年后逃到父皇身边。从那时起,读的每一卷书、学的每一个本事都是为了复仇,甚至不惜自残修炼邪功入宫为宦,为自己断绝所有后路。”裴徊光垂目,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咱家享受站在阴影里如蛆虫般阴恻恻地看着众人痛骂齐氏王朝,幻想着千百年后的人如何评贬齐朝。”沈茴急切地开口:“你已经完成了!天下人皆知齐氏的昏庸残暴,齐氏必然会遗臭万年被后人谩骂万年!”沈茴大声重复:“你已经完成了!”裴徊光轻轻地颔首,低声道:“是,已经完成了。”他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沈茴,轻声道:“咱家这一生,或许生来就是为了毁灭。如今齐氏不再,咱家毕生所有筹谋与本事再无意义。或许,咱家的存在也没了意义?”裴徊光声音极轻,他在问沈茴,也在问自己。沈茴心中生出千刀砍剁的疼痛,痛得她连喘息都尝到了腥甜。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茴受不了裴徊光这个样子,哪怕他疯狂,哪怕他凶狠,而不是这般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