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恼怒,胡乱将那些衣服还给澡堂老板,让他莫要声张。那店家也是个明白人,在这凉州城开了这么多年澡堂子,南来北往的,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识过,今天这事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时候见眼前这个小娘子竟还要替那些人隐瞒,心中也是叹她仁义,他们凉州城乃是西陲之地,民风与中原地区很是有些不同,这里的人大多敢闯敢拼,没有那么多礼法束缚,用某些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野蛮。但不管是在怎么样的野蛮之地,偷东西的名声若是被人传了出去,终归也是不好的,弄不好一辈子都要被人看低。“怎的那些羊绒你竟然还要给她们拿回去?”澡堂老板键二娘像是有些慌乱没了主意的样子,便提醒道。“……”二娘一听,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又把那些羊绒往那些衣服里面塞了回去,那可是她花钱买来,又请那些人挑拣出来的羊绒,凭什么又要白给她们。于是二娘彭二两个,又从店家那里把那些衣服拿过来,将所有羊绒全都翻拣出来,用一块布巾包好,也不等后面还在洗澡的那些人,径自回自己的住所去了。等那些人洗完澡出来穿衣服的时候,马上就有人发现不对了,原本还以为是澡堂里那些干活的昧了她们的东西,结果几个人一对眼,顿时就知道坏菜了。二娘她们已经先回去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她们藏在衣服里面的羊绒又都不见了,再想想今天下工以后才临时要请她们出来吃饭洗澡这些事,只要脑子不太笨,这会儿基本上心里就都有数了。穿好衣服出去外面大堂的时候,见那店家看她们的眼神也很不对,几人也没敢多问什么,低着头急急就出了这家澡堂子。“这……这可如何是好?”走在外面的黄土街道上,几个妇人心中皆不安定。“总不至于去报官吧?”听闻那些中原人动不动就要报官。“不能,要报官肯定就得拿一个人赃并获,她把我们藏的羊绒都给拿走了,还报的哪门子官?”一个胆大的妇人说道。“家、家里的呢?”有人颤着嗓子问了一句。“瞧把你给吓的,多大点事儿啊。”旁边有人笑道。“就那点子羊绒,报官官也不管。”“她们几个外地来的,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你还怕了不成?”“莫怕,我瞅那罗二娘,应也不是那样的人。”几人嘴上这样说着,脚底下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家里头那些羊绒可得藏好了,万一那外地来的果真去报了官,她们可不能被抓着现行,只要没有证据,自己这些人又咬紧了不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从头到尾,那几个没有拿羊绒的,都没有说上几句话。二娘她们从前开始雇人拣羊毛的时候,也就找了那么三两个人,后来收回来的羊毛越来越多,来她们这里干活的人也越来越多,没多长时间,雇工已经发展到了十一个。这十一个人,每天两顿饭,其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尤其在凉州城这里,粮食的价钱也比较高,肉倒是不贵,她们平日里还是买肉多些,为了能让这些人吃得好一点,罗二娘也没少花心思,多花些钱财在吃食上面,她也挺舍得,没想到最后回报她的,竟是这般。这一天晚上回到住处之后,二娘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傻气,一边又恼恨那些人狼心狗肺,拿了羊绒不说,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嘲笑自己呢。恼过了一番,叹过了几回气,又开始琢磨如今这情况该要如何应对,若是三郎在这里就好了,他向来比她们姊妹几个有主意。说起来,当初她们在西坡村的时候,很多人都敬重三郎仁义,又忌惮他那棺材板儿的名声,所以从来不会发生像现在这样的事。但是到了凉州城这里,她们又有什么呢,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她罗二娘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地人而已,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瞅着就是个好欺负的。如何才能做到像三郎那般,既让人敬重喜爱,又让人有所忌惮呢。今日的事,若是换了三郎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就这么想了大半夜,直到天色渐明,才迷迷糊糊眯了一小会儿,等到天大亮了,二娘就又起来了。早饭以后,有两个雇工踟蹰着进了院子,这两个人,二娘昨日并没有在她们身上翻到羊绒,而且平日里看她们与那几个偷羊绒的也不亲近,隐隐有几分被排斥在外的样子。“快进来吧,今日你们就莫去拣羊绒了,我教你们纺羊绒线。”二娘向她们招手道。“哎。”那两人刚开始的时候一听二娘说不叫他们拣羊绒,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后来又听她说要教她们纺羊绒线,顿时就高兴了起来。这凉州城虽然是羊绒买卖的一个重要集散地,但不知为何,羊绒的加工行业却并不发达,最多就是把羊绒从羊毛里面分拣出来而已,纺线染色方面几乎没什么人做。,!这里的木匠并不会打纺羊绒线的机器,二娘她们要用,还得拿纺麻线用的纺车进行一番改造,这个改造倒是不太难,纺车这个东西本来也就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结构,她们又是整日都要用的,早就摸得透透的了。几人在一间采光良好的屋子里,摆上两台纺车,开始纺羊绒线,二娘与彭二做着示范,另外那两人学着。田崇虎那小子吃过早饭就又出门去了,最近他总在这凉州城里四处闲晃,二娘也不说他什么,让他出去多熟悉熟悉也没有什么坏处,当初罗用也是与她说了的,田崇虎这小子机灵,到了这边以后,需要在外边跑腿的事情,就可以叫他去做。田香儿约莫还是在厨房那边,那丫头着实是个爱吃的,整日在厨房里与人打下手烧火她也愿意,只要能得些吃的就成,吃不着干看着她也乐意。这边刚纺了没多少羊绒线,另外那两个没有偷羊绒的,先后也来了,二娘照旧还是招呼她们过来这边学纺羊绒线。这一个上午过得平静无波,待到了下午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先前那些人不知怎么的听说了罗二娘正教这四个人纺羊绒线的事情,有些个就厚着脸皮过来了,总共也是来了四个人,还有三个没来。那四个人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又说自家生活多么不易,自己也是一时糊涂如何如何,说是上门道歉,看那架势,分明是想逼迫罗二娘教她们纺羊绒线。这手艺目前在凉州城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若能学会了,又何愁挣不到钱粮。“哎,能做出这样的事,着实也是糊涂。”这时候有一个邻居就说话了:“不过我看她们干活还是好的,你现在不要她们,再出去找别人,也未必就能比她们强。”说话这人,住的离二娘她们这个院子比较近,平日里多少也有一些往来,院子里那四个人里边,也有一个是她介绍过来的。按她的意思,这种事原本就是难免的,下回她们自己注意着些,看得紧一些便是,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不好看,毕竟像她们这样的外来户,招惹了本地人可没有什么好处。“凉州城若是果真找不出几个比她们强的,那我这羊绒买卖不做也罢。”二娘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我昨晚算了一笔账,近来羊绒差了不少,比起先前,约莫少了有二十斤。”比起二娘,彭二的态度还要更强硬些:“这二十斤羊绒没还回来之前,就莫要再说什么一时糊涂的话了。”先前二娘的态度不够明朗,她便也不好站出来多说什么,这时候二娘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自然也就不客气了。“二十斤?你这是要吃人呢!”一听彭二这话,院子里那几个登时就跳起来了。“我可没有拿那么多,我就这两天才刚刚拿了一点点。”有人辩解道。“你们谁拿得多谁拿得少我是不知道。”彭二冷笑道:“二十斤算什么多?你们总共七个人,分一分,一人还不到三斤的。”“我、我没有拿那么多。”心理素质不够硬的,这时候便有些慌了神,羊绒这东西多么精贵,就算是在他们凉州城,那也都是按两卖的,三斤羊绒,剥了她们这身皮也换不来那么多。“你若是没拿三斤,那肯定就是有人拿了三斤不止。”二娘这时候也说话了。这羊绒到底丢了多少,现在谁也说不清了,但说二十斤,也并不算很夸张,能雇十多个人干活,二娘他们这摊子铺得也是比较大的,十几天丢个二十斤羊绒,若是换个粗心大意的,可能都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偷羊绒总共七个人,平摊到每人身上还不到三斤,这也不够哪里的,每天往怀里塞一些,十多天下来便也不止三斤了,不过二娘猜测,她们这些人里头应该还是有一个大偷儿,其他人可能真的没拿多少,毕竟也不是一开始就人人都拿,有些人可能确实也是从这两日刚刚开始。“真有二十斤那么多?”这时候,先前还在那里和稀泥的邻居也问了。“嗯。”二娘点头。“哎呦……”那人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二十斤羊绒,家底不够厚实的,光是这一笔损失,搞不好都要破产了,下手这么黑,这已经不是一时糊涂不糊涂的事了。“你们这便回去吧,若是想通了,就自己把羊绒还回来。”二娘最后说道。那几个妇人出院子的时候,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怎么就有二十斤那么多,究竟是谁拿了那么多?看那罗二娘的模样,应也不是说假,就算没有二十斤,怎么着都得有个十好几斤的。她们却没有意识到,原本说好了是要去“求”那罗二娘教她们纺羊绒线的,怎的最后竟变成了这般情形。二娘站在院中屋檐下,看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前在家那会儿,她也曾把腐乳做坏,也曾在看店的时候收错钱,每回出错她都要在心中暗恼。那时候三郎就总跟她说,莫恼莫恼,不过就是那点东西,他们家又不是赔不起,恼个甚,下回注意些便是。这回损失的那些羊绒,她也并非承担不起。之前出门的时候,罗用就让她带了不少钱出来,除了现钱,她身上还有银簪,还有胶底皮靴,甚至还带了好几双鞋底出来,单是把那几双杜仲胶鞋底拿去卖一卖,都能换来不少钱财了,更别说她们近来还做了几笔羊绒买卖,赚了不少。想通了以后,二娘心中便也不再那般恼恨了,不过还是担心那些妇人会来纠缠,就算她有心想要放过这些偷羊绒的,不再追究这件事,对方却不一定就肯放过自己这块肥肉。只要是有便宜可占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人沾上来,这些道理她原本也是懂的,只是这两年家中的日子越过越舒心,倒是琢磨得少了。三郎说凡事都应该多想想对策,她昨天晚上想了大半夜,总算还是被她给寻着了一点眉目。若是有便宜可占,这些人就会沾上来,那么,若是有债要偿呢?这些人以后见着她约莫都要绕道走了吧。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月打算要跟自己死磕,还请大伙儿多多支持,多多撒花多多表白,每天都给我多多的动力。:()南北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