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悬空,酷热无比。说来也怪,去年冬天暴雪连连,冷得不行,但等到夏天的时候,又热得可以。这会都八月了,按理来说已经入秋,却还是这副酷暑模样,实在让人生气。烈日过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暴雨。八月下旬,天空像是被捅了个窟窿一样,电闪雷鸣,雨水倾盆。伊、沁、汝、颍、汴等河流全线暴涨,洪水冲垮了堤岸,淹没了农田、房屋,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直到九月初,连番肆虐的洪水才慢慢退去。小冰河时期,不是简单的冷或干旱,而是气候紊乱,极端天气多发。一个典型标志就是,原本均匀分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雨水,会集中在短时间内下完,爆发来势凶猛的洪灾。各州修建的水利设施,不可能按照极端天气来设计,那是极大的浪费,财政上难以承受。遇到这种天气,就自认倒霉吧。当然,如果经常爆发这种级别的洪水,那就要认真考虑降雨带是不是移动了,从今往后,你这里的年均降水量将会大大提高,历史数据已经做不得数,该认真考虑提高防洪标准了。大夏河南的暴雨严格来说是意外,因为之前两三年都有那么点干旱的意味。谈不上什么旱灾,因为靠完备的水利设施可以顶过去,但降雨量确实减少了,非常明显。只是没想到,今年来了这么一出……“灾后最怕的就是出现疫病,你们能想到,很好。”河南府登封县境内,邵树德对一众官员说道。登封是畿县,县令就是驸马和凝。圣人一路巡视而来,不惜绕路也要到登封看一看,所为何来,不问可知。邵树德说完后,便踩着泥泞的道路,说道:“幸好秋粮已收,不然这一次损失大了。不过,听闻有的地方已经播了冬小麦,这次多半被冲没了。该组织补种的,不要耽搁。”“陛下,臣已在着手此事。”和凝说道。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女婿,办事能力什么的先不说,至少脑袋很清醒,知道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只不过,他也够倒霉的。吏部明年的考功,多半是不太行了——虽说是天灾,但该你倒霉,那也没办法。当然,和凝也是幸运的。因为邵树德一直在注视着他,只要有实绩,他亲自出手超擢也不是什么难事。与女婿说完之后,邵树德又登上了一处高地,俯瞰全县。今年这个样子,打乱了很多部署啊。李嗣源遣使来报,波斯使者已经抵达疏勒,按照之前的条件,议和基本已经达成。他已派人将条陈送来京中,如果圣人无异议,战争就要停止了——至少暂时停止了。波斯人的运气不错,赶上了好时候。好吧,其实也不算。河南遭水灾,是会对税收造成一定影响,比如被冲毁的那些桑林,肯定会让丝绸产量大减。但大夏每年征收一千多万匹绢帛、数百万匹毛布,河南的这点损失固然肉疼,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弥补。毕竟,以往年年战争的时代都扛过来了,眼前这点“小阵仗”又算得了什么?波斯人真正的好运气,其实是邵树德不想打了,仅此而已。“水灾中家业受损严重的百姓,着即清点。”邵树德说道:“如果有人愿意移民辽东、云南或安西道,沿途州府准备好递顿开支,三道官府计口授田。”邵树德这话是对随驾的户部官员说的。“遵旨。”众人立刻应道。同时也有些感慨,圣人可真是会——挑时候。不过也不奇怪。这次洪水规模真的不小,很多人的房屋被冲毁了。本来就是土坯房么,被水泡个几天,轰然倒塌一点不奇怪。如果有钱重新修缮,自然没问题。如果没钱呢?那怎么办?欠债,可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欠私人的债,还是官府发的债,还起来都非常吃力。如果再考虑到家当、牲畜也严重受损,欠下的债会更多,那么或许永远都还不清了。基于这个考虑,不敢说全部,但肯定会有一部分人选择向外迁移,到别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至少,官府给的田地多,还给两到三年的口粮,种子、农具什么的也会免费发放,就连耕牛,也不是不可以租,可能就是需要排队了。条件还是非常优厚的,只要你肯走。官员们揣摩上意,已经有人在考虑,是不是恐吓一下百姓,不走就不给赈灾口粮……在诸县巡视一番,回到京中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邵树德正式收到了李嗣源自疏勒发来的第二封奏疏。“该放下了……”他拿起笔,在奏疏上批了“可”,然后便让人发往政事堂。与波斯结束战争,剩下来的开支正好用作移民开销,这是他的设想。战争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不单单是粮食、物资,人力的消耗也十分巨大。在给河西、陇右给复两年后,邵树德是用河南、河东等地的夫子补上空缺的——他们,并不是没有怨言。,!如果战争结束,这些夫子就可以回家收拾自己的小院、农田,不必在外奔波劳累,甚至面临死亡。移民自己长脚,每到一地,开仓放粮就行,即地方官府就地提供所谓的“递顿”开支就行了,无需长途转运,负担大大减轻。如今唯一的悬念,大概就是波斯人会信守承诺多久了。事实上,邵树德很好奇,那位权倾朝野的大维齐贾伊罕尼是如何说服宫廷官员、地方贵族们的?得到所有人支持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这位宰相消耗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强行压下来了。听说他还将派出一个使团前来洛阳,从中原聘请一批人才,到布哈拉做客。看到此处时,邵树德不由地微微发笑。这可真是现学现卖啊,我从你那里挖人才,你也想从我这里挖?想到这里,他喊来了王彦范,问道:“衍圣侯在淮海名声如何?”“回陛下。”王彦范说道:“衍圣侯当过涟水县尉、泗水县主簿,听闻关爱百姓,熟悉民生疾苦,百姓德之,尽皆称颂。”这个回答让邵树德有点意外。王彦范是不敢欺骗他的,这位衍圣侯孔光嗣在当地的名声可能是真不错,至少是为百姓干过实事的。既然这么好,那么这次就“奖励”你一下,派你出国旅游一趟。当然,还是要看波斯人拿什么条件来换。如果没诚意,那就算了吧。邵树德对来来回回的波斯使团,已经厌烦了。等那些人抵达京城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起驾离京,向东巡视了。爱咋样咋样!处理完这件事,他又看了看另外一个使团的事情。是的,日本人受不了了,他们派了一个使团,已经在登州上岸,正往京城而来。受不了的原因是前去滋扰的海盗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他们头皮发麻的程度。日本人现在整个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以往敢去他们那抢劫的海盗,一般都是新罗人或女真人。前者船好、人多,但战斗力很一般。后者船差、人少,但战斗力强劲,悍不畏死之时,经常冲得日本人站不住阵脚。但近些年,近海的海盗数量激增,且每年都有较大幅度的增长。而且,他们上岸的地方也不再局限于能登一带,而是四处开花,逮着看似防御薄弱的地方就上岸。有时候会碰得头破血流,狼狈而逃。有时候就会得手,烧杀抢掠之处,让人不忍目睹。最离谱的是,他们不但抢金银财宝,连他妈人也抢。男人、女人、小孩,一股脑儿带走,听闻是卖到夏国辽东道为奴,这就让日本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于是,他们匆忙派了一个使团前来洛阳,请求大夏朝廷帮助他们打击海盗。邵树德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将登州刺史送来的奏疏扔在一边,随手拿起了另一份。泰封国主弓裔将王建一家子送走后,国内局势稍有平稳。许是得意忘形了,他开始大力清洗王建余党,最终引发动乱。百济、新罗见状,有些蠢蠢欲动。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因为大夏册封而暂时平静的半岛,再次踏入了战争的节奏。虽然目前尚未开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稍微擦出一个火星子,就可能引燃堆积了数年之久的薪柴。三国混战,新罗最危险,这一点毫无疑问。于是,他们又遣使入京,旧事重提,要开放一个港口,请大夏天兵帮他们镇场子。人家的奏疏也写得十分卑微,各种吹捧之语写了一大箩筐,邵树德直接略过,只看了最后一段:“请效于阗故事,遣天兵天将驻守,保境安民。”作为大夏藩属国,于阗有镇军驻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新罗上一次就提了,邵树德没正面回答,这次迫于形势,再次乞求,看样子是真的怕了。“请诸位宰相至观风殿,朕要问对。”邵树德放下奏疏,吩咐道。:()晚唐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