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这个夜晚,沉默的坐在书房内的裴世矩也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消息传来,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军器监丞李思诚上书弹劾太子,后面应该是东宫的手笔,八成是太子企图借此确认陛下会不会很快对长林军动手,不过李思诚本人应该不是东宫的人。裴世矩心想,太子虽然有些蠢,但坐镇东宫近十年,就是头猪也能培养出些势力来了,这也是去年天台山一战之后,陛下没有贸然易储的主要原因。太子还在想着如何选择准确的时机呢……裴世矩冷哼了声,其实就如今的局势而言,已经陷入死局,秦王入军,就稳操胜券,他日回京,必然是携大军而返,难道太子还有可乘之机?李怀仁倒是有手段,有谋略,居然将秦王送入军中,让自己无计可施,但裴世矩准备数年,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没有呢?早就选好的棋子也不是一两个,根据局势变化的不同,裴世矩会选择启用,虽然风险很大,但也是无奈之举,到如今这个地步,谁都无法罢手,谁都不可能停下脚步了。当然了,裴世矩心里有数,陇右道那边很快就会生变,只是太子不知情罢了,想到这儿,裴世矩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位魏嗣王。可能只有李怀仁非常确定,陇右道一定会生变……至今裴世矩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会怀疑到陇右道的,即使河东战局急转直下,那个青年都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到如今,裴世矩已经不太清楚,自己非要与对方斗得你死我活,更多是因为双方都不相信对方,都想握住主动权,还是因为自己对那位青年的羡慕和嫉妒了。李怀仁被父亲抛弃,而自己幼年丧父,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年少成名,同样文章华美,以心计闻名,同样分裂胡族而名扬天下。但自己身世更加坎坷,而李怀仁双十年纪就已然注定名垂青史,裴世矩心里滋生着妒意,越是年轻,越是名重,越是嫉妒,如果我晚生数十年,当不弱于你李怀仁!外间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裴世矩眉头微蹙,侧头看去,这时候不经通传的只会有一个人。片刻后,容形消瘦的裴淑英拜倒在裴世矩膝前,“父亲。”长久的沉默后,裴世矩轻声叹息,“不肯离开吗?”裴淑英脸颊上犹有清晰的泪痕,“快开始了吗?”父亲突然决定将自己送走,如今河东有战事,父亲准备将自己送去汉中……显然,大变就在眼前了。回应的只有长久的沉默,裴淑英直起身子,“女儿不会走。”“如今长安坊间,将魏嗣王麾下与天策府相提并论,李怀仁麾下多有英杰能士,如今局势,怎么可能没有人查探裴府?”“女儿深居府内,外人难以查探,但若是离去,必然被察觉……父亲不会忘了去年厨房失火一事吧?”“一旦女儿离开被察觉,以李怀仁之能……太子和父亲真的有胜算吗?”裴世矩没想到女儿想了这么多,犹豫了半响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世家门阀出身,总是将传承放在首位,但也不是说对叛国就无所谓的……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突厥饮马渭河,说不定还会攻破长安,到时候自己无所谓,已经八十岁了,但女儿怎么办?是的,裴世矩从来没有指望长林军或者藏在云阳县的数百天节军精锐能攻破日月潭,首先太子就不可能同意,有限的兵力不能用在这种地方。其次也未必能攻破,在天台山、仁智宫两战后,魏嗣王亲卫隐隐与天策府的玄甲兵相提并论,拖得时间长了,搞不好李怀仁还能反败为胜,而且如今日月潭已经是风雨不透了,李怀仁应该做好了准备。裴世矩做了两手准备,首先是东宫发动的时候,召李怀仁入宫觐见,引入太极殿内伏杀,毕竟如王君昊那样的亲卫都不能入皇城,只能在朱雀门外等候,虽然李世民将曲四郎塞入了北衙禁军,但太子那边已经有了制衡禁军的手段……只是不知道细节,似乎太子信心十足。其次就是突厥,裴世矩指望的是恨李怀仁入骨的阿史那·社尔。如果不能成功伏杀李善,不太好说太子最终是能成功还是失败,但以如今的河东战局的现状,以如今京兆内只有数千兵力的现况,只要突厥能击破淮安王李神通,有很大的可能杀入京兆,李孟尝再如何能战,毕竟手中兵力不足。同样的,你李怀仁再如何善战,总不能变出一支大军吧?到时候被突厥生擒,阿史那·社尔要么把你大卸八块,要么把你五马分尸!“父亲,李怀仁其人,虽睚眦必报,但不会肆意杀戮。”裴淑英还在情真意切的劝说:“他盯着的可能是太子,可能是父亲,可能是李德武,甚至可能会斩草除根,但不会对女儿动手。”裴世矩被女儿的话堵得胸闷,总不会说我叛国了,我引狼入室了,我盼着突厥攻破长安,所以才要将你送走……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么不要脸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啊。到最后,裴世矩只能无奈的胡乱点头答应女儿的恳求,事情未必到那一步,如果能顺利的伏杀李善,再解决掉秦王,以陛下的名义急调李药师率军南下,说不定能挡得住突厥呢。再不济,送上李善的人头,再奉送土地、财物、粮草,想必突厥也未必非要攻破长安不可……反正大唐已经低头了嘛。就算事不可为,还能迁都撤往汉中,自己就算跑不掉,但裴寂才五十出头,还能骑马疾驰,带上裴淑英,生存的几率也不小。裴世矩在心里发狠,最好是能伏杀李善!自己已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准备,已经布置万全,太子也已经做了手脚,不相信李善还能像以前一样,还能绝境逢生,还能死中求活!:()初唐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