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叔孙通想的不一样,黑夫现在不是水德,也非火德,更非土德。而是站在昨夜爆破坍塌的武关墙下,一脸缺德。“哈哈哈。”黑夫看着被黑火药燃烧爆炸熏得焦黑的坑道,脸上乐不可支。“还真得感谢王离,多亏了守卒的反穴城之术啊,否则我军利器还真无法撼动武关墙垣。”虽然黑夫已经给徐福派了一些精通“商功”,也就是搞土木工程的小吏,但他们还是小看了武关的厚重,以及黑火药的强度,整整一棺材黑火药,都没能撼动三合土。倒是因为针对穴城之术,审之穴之所在,凿穴以迎之的法子,这两日来双方的地道战,在武关西段城墙下展开,你来我往,竟将一小段地基挖得半空。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造成了第二次爆破时,丈余墙垣崩塌。一起塌陷的,还有守军的勇气,又是天火又是地动,早已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不少人开始相信,这真的是始皇帝和通武侯显灵,义在南方,当场就放弃抵抗投降了数千人。北军主帅王离,见武关守卒抱头鼠窜,知事不可为,也只来得及飞马赶回武关北边十里外的大营。那边同样为异象所惊,喧哗不已,只是隔着远,士气尚未到彻底崩溃的程度。王离只能带着本来列阵准备的众人连夜撤退,整整十万大军,不战而走,往商於退去,又为北伐军东门豹部所追,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间……到次日清点人数,武关一战,北军投降、俘虏万余人,而往北一路撤退,当场践踏而死者数千,东门豹还在率前锋追击,可能会有更大的战果。反倒是黑夫军中的伤亡,不过千余……“本以为会损失惨重,岂料果是兵不血刃!”“大帅真乃神人也!天火地动都能引得来!”北伐军士卒看黑夫的眼神变了,从过去的景仰,变成了迷信的崇拜。这时候,亲卫垣雍押着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来到黑夫面前:“大帅,公输雠带到。”黑夫回首打量这个给他们攻城造成了巨大的困难的匠人:“汝便是公孙雠,为何不随王离一同逃走?”公孙雠毕竟是聪明人,刚开始骇于异象,竟还想用黑狗血破之,但后面嗅着那刺鼻的火药味,也回过味来了,觉得这八成是北伐军的新武器。他长拜及地:“从天火射到城头,地动墙崩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君侯将打赢这场战争,我就算昨夜逃离武关也无用,君侯迟早会取得天下,到那时,公输氏还能逃亡何处呢?”黑夫笑道:“你这匠人,倒是聪慧。”公孙雠再拜:“君侯可曾闻,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这卖矛、盾之人自誉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莫不陷也。’”黑夫知道,这是《韩非子》里的故事。公输雠道:“我公输氏从先祖鲁班开始,便一直钻研攻城之术,就好似最利之矛。”“而墨者则钻研守城之术,恰似最坚之盾。”虽然结怨两百年,但双方对对方的评价,还蛮高的。“世人皆言,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故两百五十年前,郢都之会,家祖九设攻城之机变,墨翟九距之,家祖之攻械尽,墨翟之守圉有余,矛未能摧盾。”“但两百年前,我家却又赢回了一局。墨家巨子孟胜带其徒百八十人为阳城君守阳城,而楚王击之,君侯可知,是谁人助楚破阳城?”阳城是黑夫曾去过的地方,在那里初次结识了秦墨,他已经猜到了:“是公输氏所为。”“不错。”公输雠眼中带着自豪:“那一次,盾未能御矛!”“而君侯现在左手矛,右手盾,已同时有了世上最厉害的攻守之法。”“三合土,大黄弩,在襄阳出现的瓮城,乃是最强之守。”“而昨日的地动墙崩,则是最强之攻。”“故君侯必将天下无敌,公输氏不敢顽抗,愿降君侯!”黑夫笑了:“公输氏能为我做什么?”公输雠抬起头:“昨夜之术,虽然震动天下,闻所未闻,但是否已是最利之矛?恐怕不然,若非内外地穴挖空了这段地基,恐怕也会像东段墙垣那般,岿然不动……”“君侯之术,尚需改进啊!”“而我公输氏,可为君侯效力!”黑夫没有轻易答应:“墨者为我打造了盾,又为我打造了矛,汝等技艺相差无几,我为何还需要公输氏呢?”公输雠却笃定地说道:“我家乃墨家之敌,故最清楚,墨者崇尚非攻,尊崇墨翟的道义。即便暂时为君侯所用,但彼辈所求与君侯不同,迟早会像与秦决裂一般,同君侯分道扬镳!”“而公输氏,才不管什么墨经道义,天下之利,吾等只是纯粹的工匠,君主让做何物,吾等便做何物,至于用作何用,全不在意,到那时候,君侯定会用得上公输氏!”,!“你且先留下罢。”黑夫回首望着一片狼藉的武关城垣:“我不是胡亥,能工巧匠,只嫌少,不嫌多。”公输雠稽首道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指着黑火药爆破后一股焦臭的坑道:“小人绞尽脑汁,仍不知这是如何做到的?”毕竟是领先时代一千年的科技。黑夫却只是神秘一笑。“公输雠,你往后族中祭祖时,代我告诉鲁班一句话罢。”“敢问君侯,什么话?”公输雠竖起而耳朵。黑夫骑马飘然而过,只留下四个字:“时代变了!”……“君侯欲收纳公输氏?”公输雠前脚才走,墨者阿忠后脚就来了,他听说公输氏投降黑夫的消息,有心劝诫。阿忠现在是真的害怕,墨者会重蹈助十年前的覆辙。曾几何时,秦墨追求的是尚同,一天下,结束战乱。为此,他们不惜放弃非攻,选择支持秦国兼并,大大改进了秦国的军工体系,最终帮助秦始皇帝横扫天下。岂料秦始皇一统后,却从未停止战争,南征北战,几无宁日,甚至为了追求穷奢极欲,逼迫墨者贡献技术,为他的奢靡宫室、庞大陵寝出力……那些事情,导致墨家与秦官府彻底分道,甚至有极端人员想到了刺杀秦始皇以达到“诛暴”。昨晚看到那些令人震惊的一幕,让阿忠有点害怕,黑夫已令徐福暗暗研制堪比鬼神之罚的力量,他唯恐,自己又遭受一次欺骗,当武忠侯夺取关中,平定天下后,也会忘记初心,沉醉在利器之下,穷兵黩武,重蹈秦始皇帝的老路。但黑夫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安心了。“阿忠。”黑夫宽慰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工匠和技艺,本是没有对错的。”“是对是错,要看执政之人,如何运用它们。”“公输氏所制的云梯、钩矩,用来攻城便是杀人之器。可若是用在为百姓修筑屋舍,用在码头接应船舶,却是利人之器。”“这火药亦是相似,它可以用来炸塌城墙,破坏屋舍。但假以时日,制作所费降下来了,也能用来开山裂石,开采铜铁,你想想,这能省多少人力物力?“阿忠颔首:“是阿忠浅薄了。”“你尚年轻。”黑夫叹道:“本侯希望有那么一天,公输、墨者,不必将汝等的聪慧才智,心灵手巧,在攻防上,在制作杀人之器上较量,而能在利国利民上,一较高下!”阿忠果然年轻,容易被骗,在他得到满意答复离开后,黑夫却暗暗嘟囔着道:“骗你的……”利国利民的器物固然要做,但军国利器,也决不能落下。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历史证明过的,对文明来说,你身后永远有追赶者,不进则退,未来需要长时间的和平,但并不意味着丢掉武备。虽然现在徐福制作的黑火药,的确只能用来做窜天猴和二踢脚,但以后,它却有更加广阔的空间……回望武关,黑夫满是遗憾,他这次本来憋了一个大逼要装,岂料开挂差点失败了,万幸歪打正着,还真兵不血刃拿下了武关。但不可能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火药面世给人带来的恐慌感,也会逐次减弱。所以该研发的技术,不管多烧钱,还是得继续。“若方术士继续改造配方,增加纯度和威力。而公输、墨者的匠人则负责提升冶炼、铸管技术,不知我的故事结束前,可否做出青铜炮来?”他也不晓得。但若是真能有几排青铜炮,往城池下一摆,黑夫一定要威风八面地装一波,伸手一挥,百炮齐鸣,再吟出那首名垂千古的赋……“大炮开兮……”“轰他娘!”……尽管夺了武关,已经算作入关了,但黑夫这下又不着急了,并没有带着全军直扑北军最后的防线峣关、蓝田,等着韩信也从陈仓入关,一齐发难才是完全之策。于是他先让东门豹占领商于(陕西丹凤县),自己则在武关等待后方粮队,又将季婴、共尉二人唤来。“楚军到何处了?”黑夫问护军都尉季婴。季婴道:“数日前刚得到的消息,说是魏军魏无知部从河内渡盟津袭洛阳,又配合楚军围成皋,眼下三川郡已经全部陷落,赵贲退往函谷关,苏角率数千残兵退往汝阳、梁县。“梁县便是后世河南汝阳等地,本是东周王畿,后来失陷为蛮戎之邑,战国属韩,现属三川郡。当地山川盘纡,原隰沃衍。南出鲁阳关,则拊宛、邓之背;北首伊阙,则当巩、洛之胸;西指嵩高,而陕、虢之势动;东顾汾、陉,而许、颍之要举矣。春秋时,晋、楚争郑,常角逐于颍、湛间。及战国之季,韩、魏、楚之师,常战于三梁下。日后若北伐军与楚军在三川开战,梁县是必争之地。苏角那进退维谷的数千人,或许能为黑夫所用。季婴又道:“夺取三川后,楚军一分为二,一部两万人驻兵洛阳,一部五万人由项籍亲自率领,兵临函谷关……”“楚人扩军倒是挺快。”黑夫想了想道:“共尉带一万人去宛、叶一线,与南阳守的南阳本地兵卒汇合,戒备楚军南下袭宛城。”别只顾着前方,越是胜利在望,越是要小心后面别被人捅了。“再让随何、陈恢去汝阳苏角营中走一趟,告诉他,关中已为北伐军所得,伪帝已诛,新帝继位,问他是宁可投靠楚人,当一个国贼军贼,让自己及手下人身在关中的妻子被戮,还是做大秦的忠将干城,保有荣华富贵?”苏角根本没得选。而现在的黑夫,已经做好了同时打两场仗的准备……共尉奉命而去后,黑夫又问季婴。“现在发令,传至于吴越,需要多久?”季婴道:“沿丹水而下,入汉水、大江,一路船行,速超奔马,二十日足矣!”“善。”黑夫露出了笑,忍耐多时,现在,他终于能肆无忌惮,捅项羽后面了。“传我将令,吴芮、安圃、尉阳三将,得令之日起,立刻发楼船及越兵渡大江,进攻淮南,进攻楚盗!”……ps:第二章在晚上。:()秦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