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手中拥有的权力越大,就越是会害怕失去。作为一方统治者,改变现状就意味着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宗义真自然也不例外。在朝日贸易中的特殊地位,正是对马藩的立足之本,这是宗氏数代人言传身教的执政理念。宗义真的前半生,也一直在为此奋斗,只是他的处境比前人要困难太多,尽管绞尽脑汁采用了各种手段,但仍然无法阻止对马藩走下坡路,在朝日贸易中的份额不断下滑。釜山官府联合海汉使团的逼宫无疑加速了这种趋势,如今摆在宗义真面前的选项并不多。准确来说,只有合作与否这两个选项。如果选择硬扛,那么接下来就得面对朝鲜和海汉两国联手实施的贸易制裁,对马藩将会遭受极为严重的经济打击。假如这样仍不能让对马藩屈服,制裁手段或许也会进一步升级,因为对方并没有排除使用军事手段的可能。一旦走到那一步,对马藩可谓是满盘皆输了。如果选择合作,对马藩首先必须放弃在朝日贸易中的各种特权,这就等于是将吃饭的家伙交到了别人手上,风险之大甚至不亚于直接开战。所以尽管海汉使团使出浑身解数劝说宗义真着眼长远,加入海汉主导的贸易体系,但他仍对这条出路是否可行充满了疑虑。宗义真努力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在海汉使团的不断劝说下,言语间已经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犹豫。但事关宗氏和对马藩的前途命运,他仍是坚持不肯松口,试图要以此为己方争取到更多的有利条件。当天的谈判结束,双方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只能约定第二天继续。在告别时,石成武提醒宗义真,海汉使团最多只能再在对马岛逗留一天时间,如果明日还是没有得到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那么此次谈判只能就此终止,而后续发展将不会再征求对马藩的意见。这或许是善意的提醒,但宗义真更愿意将其理解为某种含蓄的威胁。谈判破裂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海汉人在这一天中已经反复强调过无数次,他又怎能不知。宗义真站在城堡高处,默默看着这群访客乘坐的马车驶出金石城,一路抵达海边码头,再换乘他们的战舰离开阿须湾。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就如同过去几十年间无数造访这里的外来者一样,来了又去了。但宗义真心里却很清楚,这一次的情况与以往完全不同,对马藩未来的兴衰成败,或许在今明两天就会得出结果。“你认为明天会怎么样?宗义真会松口吗?”回到舟山号上的会议室,石成武召集众人总结今天的谈判结果,第一个便问到陶弘方这里。陶弘方的本职是商务部的官员,对于商贸方面的事务,他自然是使团中的一把手。而此次与对马藩的谈判,陶弘方也是场上主角,如果他能说服宗义真接受海汉的安排,那自然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贸易战这种手段,杀敌一千难免自杀八百,不到万不得已,也没有必要采取这样的措施。陶弘方倒是信心十足:“宗义真必定会选择顺从。”石成武眉毛一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首先,宗义真是个分得清轻重的聪明人。”陶弘方解释道:“他对我国的实力和行事风格都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我们真的有能力摧毁对马藩,所以他不会认为我们所说的强硬解决方案是在虚言恫吓。”“其次,我们给对马藩提供了覆灭之外的另一种选择,哪怕前景不是那么确定,但总要好过一无所有。人嘛,只要有了退路,态度总是会软化的。更何况我们提供的这条路并非苟且偷生,只要对马藩肯全力投入,也不是没有变成光明大道的机会。”石成武道:“那万一宗义真想不通,要来个玉石俱焚又该如何?”陶弘方道:“宗氏不单是统治者,同时也是生意人,他们家族之所以能取得特殊的贸易地位,就是靠着在朝日两国间反复横跳得来的。权衡利弊然后当墙头草,这是他们的天性和传统。对他们来说什么立场脸面,统统不重要,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利益!如今谁才能保证对马藩的利益?朝鲜?日本?不,只有我国才能做到这一点,宗义真唯一的选择就是抱住我们的大腿,而且不能犹豫,因为留给他的时间窗口就只剩下一天了。”石成武道:“听你这么一说,宗义真其实根本就没必要拖到明天了。”陶弘方道:“我也认为如此。但我想对马藩内部可能没那么快形成一致意见,毕竟放弃过去的经营模式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如果一晚时间还不够让宗义真解决内部问题,那只能说明他对自家的掌控力很有限,也不够资格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石成武道:“话虽如此,但也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对马藩还是不肯合作,那就必须得施以惩戒了。”陶弘方点头道:“这是自然。宗氏若是忘了当年平户藩的教训,那我们就只能把宗氏变成后人的教训了。”朱子安在旁边听得暗暗心惊,这些位高权重的年轻官员寥寥数语间,便已经决定了对马藩的前途。这个长期垄断朝日贸易的中间商如果不肯合作,那么阿须湾很快就会从贸易港变成渔村,而海汉在此期间甚至不需要动用武力,这样的手段是朱子安此前闻所未闻的。但对于陶弘方来说,商务部每年都要处理大量类似这样的海外贸易冲突,而且对马藩的情况还远远谈不上棘手,调动舰队在阿须湾外示威,也只是前往日本途中顺手为之。在他看来甚至根本无需使用武力威胁手段,只要向对方说明后果的严重性,便足以迫使对马藩就范了。:()1627崛起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