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弘方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文志鸿。但他身边的宁子敬已经按捺不住,寒着脸问道:“文大人这是在教我们做事?”文志鸿听他口气不善,连忙否认道:“宁大人不要激动,本官绝无此意!”军事威胁在必要时当然是最容易见到成效的手段,但这是海汉压箱底的宝贝,使用也并非毫无禁忌,如果用得过于频繁,威慑力肯定也会有所降低。更何况使用军事手段的成本极其高昂,如果不是涉及到海汉的重大利益,倒也没必要发动战争机器。与海汉使团一同来到釜山港访问的这支庞大舰队,战力足以击败小小的对马藩,但舰队一旦投入作战,每日费用便要以十万元为单位计算。如果目标是当年攻打平户藩那样,不计成本消灭对手,那倒也不用计较军费高低,但如果目标仅是震慑对手让其屈服,成本就未免太高了一些。更何况对马藩屈服与否,并不会真正妨碍到海汉在这一地区的贸易活动,使团目前也根本就没打算要采取进一步的高压手段来对付对马藩。陶弘方抬手制止了宁子敬继续辩论的势头,对文志鸿道:“文大人,举办三方会谈的提议,是你代表贵国提出的,我们也给予了配合。既然要以谈判的方式来解决贸易争端,我认为就不应半途而废,更不能轻易启动战端,影响到釜山港的经营和发展。”文志鸿一听,便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海汉如今在釜山有大量产业,如果跟对马藩动起手来,那势必会中断釜山港的贸易活动,相应也将会影响到海汉的利益。对于海汉来说,是否需要对日方使用军事手段,不难衡量其中利弊。文志鸿这时才发现之前对形势有些误判,海汉对于此次会谈的积极性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高,因为在可以预期的会谈进程中,似乎并不存在一个对海汉特别有利的结果。换句话说,文志鸿搞错了在这件事情里边谁该吃肉,谁该喝汤的顺序,只想着实现自己的目标,把好处都搂到自己口袋里,而海汉没有可预期的收益,自然不肯把手头的牌都打出去。文志鸿倒也不是蠢人,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便开始设法补救:“各位大人,我们两国一向同气连枝,亲如兄弟,理应统一口径,一致对外才是,若是本官有考虑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大人不吝指点,总之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谁是外人自然不必多说,文志鸿主动放低姿态,陶弘方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斟酌一下才答复道:“文大人,使用军事手段会有很多不可控的风险,甚至可能会违背我们解决问题的初衷,所以贸易争端还是尽可能用贸易手段来解决比较好。”文志鸿道:“但如今对方丝毫不肯让步,甚至连贵国的面子也不给,这该如何是好?”陶弘方听他话里还是有挑拨之意,当下也不点破其用心,继续说道:“文大人,你知道对马藩的要害是什么?是在朝日两国贸易中的垄断地位。你只要好好想想,用什么样的办法能绕过对马藩实现对日自由贸易,并且有实际的可操作性,就能迫使宗雄太让步了。”陶弘方说到此处就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往细了说。如果文志鸿悟性够,自然能够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如果到这种程度都还是扶不起来,那也没有必要再谈什么合作了。一直专心旁听的朱子安差点就脱口而出,心道这还不容易,对马藩的贸易垄断权只针对朝日两国,海汉又不会受其限制,那只要把对日的货物进出口全部转交给海汉商家,或者干脆将朝鲜的船只水手全部挂名到海汉商家名下,可不就能轻松绕过对马藩了吗?但对于朱子安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对文志鸿可就未必如此了。文志鸿是想不到这个法子吗?当然不是。他作为掌管釜山的父母官,自然很清楚对马藩垄断朝日贸易的弊端所在,早就不止千百次琢磨过要如何打破旧制,为自己,也为釜山,谋取更加自由的贸易权。将对日贸易交给海汉人来经营,由海汉出面运输各种货物,从而打破对马藩的垄断经营,当然是一个非常直接有效的办法,但仔细想想看,这样做却并不能真正改变釜山在朝日贸易中的处境。如此一来,釜山与对马藩之间的关系必然陷入紧张,而且也不见得就能省下多少费用。文志鸿跟海汉商人打了多年交道,深知这群人极为现实,又极其精明,要是主动把对日经营权交到他们手上,用不了两年就会形成新的垄断局面。届时对日贸易的收益不过是从对马藩手中流向了海汉人的口袋里,大概只会有很小的比例回到釜山官府这边。跟对马藩尚且还有办法坐下来谈谈条件,那如果换作海汉人垄断了釜山港的对日贸易,文志鸿还能有当面讨价还价的底气?而且话说回来,对马藩作为日本幕府指定的贸易代理,其地位也并不是朝鲜和海汉可以单方面改变的,有很多产自日本的商品仍需经过对马藩才能出口到朝鲜。即便海汉在朝日贸易中插上一脚,也不可能完全取代对马藩的作用,这也是对马藩过去几年面对海汉商家在朝鲜海峡的“走私”行为不为所动的底气。所以对于文志鸿来说,自己辛辛苦苦的折腾就是为了要掌握朝日贸易的主动权,这个替代方案虽然有一定的可行性,但一旦施行,主动权便交到了海汉人手上,局势的走向很可能会失控,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的状况完全无法预计。文志鸿对此心存忌惮,但又不甘放弃。陶弘方这话已经算是明示自己,如果否决了这个方案,海汉人大概在此次会谈中也不会再向自己提供更多的助力了。:()1627崛起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