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向黑傩道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位‘诡差’,素有极大声名。我虽未与它接触过,但根据种种描述,以及主人的切身经历,亦猜测它可能是一具层级较高的‘盗诡之尸’——你看这肿胀女尸眉心,由四道漆黑筋纹一直延伸到了脑后——每一道筋纹,皆是阴间气息在它身上聚集留下的痕迹,筋纹在头颅之上聚集,便说明它自身无从消化这般多的阴间气息,只能令之浮显在皮囊之上。我们便以这种筋纹来确定阴尸的层次。头顶‘鬼筋’越少的阴尸,层次无疑也就越高。”“诡差头顶是否留有鬼筋,我却不能知晓。”苏午摇了摇头,看向那床帏遮掩下的肿胀女尸,女尸肚子上的那个巨大脓疮,已将‘旱魃身’吞噬了大半。他接着道:“我当时与鬼差层次相差太大,都无可能与它交手,更不提打落它的帽子,探看它头顶有无‘鬼筋’了。若此次在阴间还能再见到更高层次的‘盗诡之尸’,我便能探看它们与‘诡差’有无类似之处。届时即能确定‘诡差’究竟是不是‘盗诡之尸’。当下这个,头顶有四道筋,在盗诡之尸中属于哪个层次?是高是低?”“中上层次。”黑傩道。“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他看向身旁的李黑虎,道:“黑虎,你与黑傩太上爷现在门外等着,我去院子里看看情况。”“你多小心!”李黑虎正色道。“放心。”苏午答应一声,蓬勃金火在他身外熊熊燃烧。他身形骤然间提纵而起,越过崩塌的门楼废墟,横渡入滚滚血雾之中!嗡!那血雾似有意识一般,在苏午身形融入红雾内的这个瞬间,雾气猛地颤抖了起来,翻滚得更加剧烈!剧烈翻滚的雾气里,一道道尸骸手臂竖立如林,连着筋膜血丝的根根手指,照着苏午扫荡了过来——苏午未有任何动作,他周身覆护的熊熊金色薪火,便在短瞬间化作一道道龙蛇,缠绕向了扫荡而来的如林手臂,将之烧成灰烬!将此间蒸腾的血雾都大片大片的焚成虚无!一具具浮动于血池之上的腐尸,都在熊熊薪火覆盖之下,被烧作灰烬!随着浮游于血池上的诸多尸骸被烧作虚无,苏午亦陡生出一种感觉——自身性魂的积累正在激增——被薪火焚烧的血雾、尸骸,及至那血池里翻腾的脓血,都被薪火作为祭品,祭祀给了苏午的性魂!在苏午性魂积累激增的同时,那一直萦绕在他耳畔的‘希夷之音’,此刹亦逐渐变得响亮而鲜明,不似从前需要他集中心神,才能听到这‘希夷之音’!希夷之音来自于‘希夷世界’,来自于六耳的‘鬼蜮’!当下这声音愈来愈响,恰恰说明,希夷世界-六耳鬼蜮正在迅速朝苏午接近而来!——须在希夷世界将自身裹挟进去以前,首先为黑虎的旱魃身寻得一个好葬地,将之安葬了,自己才好安心步入希夷鬼蜮之中,一探‘三清’与‘原天大罗天’之间的隐秘!苏午心念陡转,眼看熊熊薪火将如一汪湖泊般的血池都点燃了,连巨床之上的肿胀女尸也被熊熊薪火包围。他眼光闪动,目光倏地看向血水水面之上,那具明显是现代装束的女尸。这分明是来自于‘现代’,来自于现实的女尸,究竟藏着怎样隐秘?它真的是来自于现实么?苏午身形掠过大片没有血雾笼罩的虚空,身上的薪火将一阵从未名之地吹刮而来的阴风焚作虚无,他身形在血池水面上轻轻一点,整个血池大湖湖面上都泛起层层涟漪!他临近了那具女尸,一道血红手臂从他背后伸出,裹挟着滚滚大道神韵,朝那水面上漂浮的‘现代女尸’抓摄而去!血红手臂临近那具女尸的刹那!苏午心头警铃大作!他手势飞转,掐动指决——轰隆!一记天蓬神刀分野了昏暗而破碎的苍穹,在那具‘现代女尸’方才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将之摧灭,劈炸成了飞灰!但一缕‘令一切凝滞,封锁一切变化’的诡韵,仍在此时从那记‘天蓬神刀’劈落而下的位置弥散了出来。伴随着这缕令苏午‘刻骨铭心’的诡韵弥散而出,已被天蓬神刀劈成虚无的‘现代女尸’,又骤地出现在了那血水水面之上——女尸生有一张瓜子脸,‘空气刘海’遮盖着一双细如柳叶的眉毛,柳叶眉下,一双猫眼一样的大眼睛闪动着亮光。在她的潋滟眼光里,她的瞳仁骤然散大。一对十字形的裂痕,便自她放大的、青灰的眼睛里显现了出来。那对十字形的裂缝仍在逐渐扩张着,一瞬间纵横交错着,撕裂了她的双眼,将她的面庞‘切’成了九宫格,将她的尸身切碎!倒影!又是十字劫的倒影!这道倒影是早就存在于‘阴间’之中的?还是专门在此间等着自己‘送上门来’的?!,!苏午眼睛微眯,在那两道十字劫的倒影相互交叠,即将叠合为一之时,他提起方天画戟,骤然间一戟扫落!劫运气鳞覆盖于方天画戟之上!长戟于‘十字劫倒影’凝滞一切的诡韵将要爆发而未爆发开来的那个刹那,猛然扫落!十字劫倒影被这一戟扫灭!连同其下的血池,都被这一戟扫出一道深刻的沟壑,长久未有弥合的迹象!轰!薪火从苏午身上流淌而下,点燃了那具被十字劫倒影切割成数块的‘现代女尸’,将这尸块连同周遭流淌的血水都焚烧成灰!轰轰!在苏午心意转动间,整座血池都化作了无边火海!熊熊金火里,苏午的身影临近了那座被火焰舔舐着,点燃了的巨床——原本仰躺在巨床上、身躯几乎完全覆盖住了巨床的肿胀女尸,此下早已站起身形,蹚着火海,往远处奔跑而去!火焰点燃了它肿胀的身躯,却难阻住它奔腾的脚步!苏午盯着那道肿胀女尸的背影,看着它蹚出了熊熊火海,周身生着的腐烂脓疮中,流淌出一股股脓血,竟浇熄了缭绕在它身躯上的金火——他举起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欲要直接将方天画戟投出去,一戟钉杀了那具盗诡之尸——却在此时,一种隐约的预感浮现在苏午心头。“被肿胀女尸塞入自身肚腹之中的旱魃身,至今未有任何反抗、苏醒的迹象。当下被肿胀女尸裹挟着,带去未明之地,说不定就是这具旱魃身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又何必干涉?”一念及此,苏午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方天画戟。他看着指尖缠绕的焰网游丝,转回身去,向熊熊火海之外的黑虎、黑傩太上爷说道:“跟上来!”又有两缕焰网游丝从他身上飘散,分别缠绕在李黑虎、黑傩太上爷身上,二者看着苏午化作一团金火,横掠过虚空,追迫向那道奔跑在阴土大地之上的肿胀女尸,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他们亦都循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焰网游丝,朝苏午追了过去!……轰隆!轰隆!轰隆!肿胀女尸奔跑出那片红雾笼罩的阴间沟壑,它被一层层脂肪、皮肉堆叠起来的脚掌,落在这片更加寂静的地域上,在蓬松若香灰的土壤上留下一道道纤巧的足印,它的脚步声传彻这片越发寂静的地域。这片寂静地域的空气,如水波般晃动了起来。在晃动的水波里,亭台楼阁、高屋广厦就此‘长’了出来,种种建筑或是随水波浮动着,或是长在半空中,或是与此间的阴影重叠着。光怪离奇已不足以形容苏午当下在阴间所见的情景。他观察着周围如海市蜃楼一般的情景,甚至从那些似真似幻的房屋建筑中、城池里、街道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不同场景里的人们,身上的衣衫服饰亦属于不同朝代,就如同苏午先前在血池中所见的那诸多腐尸身上的不同装束一样。在他看向那些似真似幻情景中的人们之时,人们亦好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或震惊、或恐惧、或疑惑地朝他看来——双方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距离,相互对视着!“阴间里怎么会有活人,会有城池?这是一场梦幻……”苏午脑海里念头倏忽闪过。他耳畔随即响起一声长长的呼吸声。在那悠长而虚幻的呼吸声里,从水波中生长出的种种房屋建筑,那些行走在街道上,居住在房屋里、城池中的人们,就轻飘飘地破碎了。幻相被苏午看破的瞬间,即如泡影般破碎。破碎的泡影,却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映照出苏午身前的情景——一尊神像侧卧在这寂静地域的尽头,它头戴着串挂珠串,如珠帘般的平天冠,身上穿着黑白二色交错形成的冕服。它的身形庞大而臃肿,侧卧在寂静地域尽头,甚至遮拦住了更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道道恐怖厉诡形影!它紧紧闭着双眼,鼻子如象鼻一般的长,在鼻子上,还生有两根如长蛇般的触须。苏午所听到的、那阵悠长的呼吸声,就是从这个头戴帝王平天冠,身穿冕服的象鼻神像鼻翼间传出来的。这尊神像的额顶上生出稀疏的毛发,平天冠只能盖住它天灵盖那块区域,遮盖不住它头顶其余部分,以至于那道从它额顶一直延伸到脑后的‘鬼筋’,便无法被遮盖住,叫苏午能够一览无余!“只有一道鬼筋的‘盗诡之尸’。能使其幻梦在阴间化为真实的盗诡之尸……”苏午皱眉看着那具肿胀女尸,朝那侧卧在这片寂静地域的‘一筋盗诡之尸’奔跑了开去,它的脚步声如雷般震响,以至于侧卧在阴土大地之上的象鼻子雕像似乎都被惊动,鼻翼间软趴趴垂下的两根触须,在此时猛地抖了抖!嗡!此间空气晃动地越发剧烈!在‘肿胀女尸’越发临近‘一筋盗诡之尸’那根长长的象鼻之时,空气里弥生出了虚幻的水波!,!水波中,又浮现出一片寂静的地域!那片寂静阴暗的地域里,天穹苍灰破碎。大地上覆盖着细腻若香灰的土壤。于这寂静大地尽头,象鼻子神像侧卧着,遮挡住了地平线上升起的恐怖厉诡形影。一道肿胀女尸,浑身遍布焦痕,正一步步朝那象鼻子神像接近而去——在那肿胀女尸临近象鼻子神像之时,苍灰破碎的天穹中,倏忽传来一声阴森而聒噪的啸鸣!“嘎——嘎!”乌鸦叫!在乌鸦叫声响起之时,一道身形近乎遮蔽住那片苍灰天穹、浑身挂满了死尸的乌鸦从天而落——这身上羽毛稀疏、皮肉腐烂,肚腹内堆积着大量婴童尸骸的乌鸦,长着比它头颅还大的一只鸟嘴,它的鸟嘴猛然张开,露出森白獠牙,一霎叼起了梦境里、临近象鼻神像的肿胀女尸!幻梦中的大嘴乌鸦叼起肿胀女尸的一瞬间,现实的寂静地域里,亦响起了一阵聒噪而阴森的啸鸣音!“嘎——嘎!”那浑身挂满死尸,连肚腹内都堆积着大量婴童尸骸的大嘴乌鸦,散发出强烈的香火气息,从天而降,一下叼中了临近象鼻神像的肿胀女尸!此般情景,与象鼻神像幻梦中的情景分毫不差!连肿胀女尸的站位、当时的动作、姿态,都与幻梦中的一模一样!现实与梦境里唯一有差别的地方,即是——幻梦里没有苏午的身影,但现实里苏午正立身于这片寂静地域!‘象鼻神像’——或者更该称作是‘梦貘神像’,无法在幻梦里拟化出苏午的形影!“嘎——”‘大嘴乌鸦’叼起肿胀女尸,便欲振翅高飞!苏午在此时提纵身形,一下高高跃起,紧跟着,一道道血红手臂从他身后接连生长而出,膨胀蜿蜒若一道道龙蛇一般,抓住了那‘大嘴乌鸦’肚腹里垂落而下的猩红肠道条索!大嘴乌鸦叼着肿胀女尸,带着苏午,就此飞远!:()我的诡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