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熊!飞熊!飞熊!”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苏午耳朵里,他听出了那声音里的焦急与不安。那个声音好似是想要提醒他甚么,希望他逃离甚么。但那声音又无法将具体的情形传递给他,便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曾经用过的这个名字。顺着这个名字,苏午想起了一些事——这个叫自己觉得熟悉的声音,不就是黑虎么?黑虎的性意竟然自行回转了?他背负清时天命,依自己先前回到清时,请那位九流散人-张老瞎子临终前算的最后一卦来看,黑虎命局冥暗,破局之机却不在局中……他又怎么会自行醒转过来?一念及此,苏午心识之间,那些纷繁散乱的念头倏忽归拢,混沌空茫的性灵,刹那重归清醒!他像是从幽深湖底猛然探出了头,一睁开眼,便看到了穿着一身金灿灿甲胄,立于一个刚被刨挖出来的大坑边的自己!这是哪里?苏午心中转念,目光转动,将周遭情景收入眼底。一道道木杆插入大土坑四周坟起的浮土中,木杆上垂下黑白二色的旗帜,旗帜之下,聚满了衣衫简陋的人们。大多数人们身上的衣衫相当原始粗狂,但已经能看出布料的材质。他们被草绳五花大绑着,跪倒在土坑边沿。在他们身后,诸多只穿着一件金灿灿的胸甲、亦或是只配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护心镜的士卒持刀剑而立。那些士卒手中的刀剑,亦被太阳耀映出金色的光。这般被光照映得金光闪闪的武器、护甲,却实非黄金所制,而是青铜本有的色泽。于这众多围土坑而立的人群中,苏午的存在显得分外明显。——他身上穿着的衣服甚为精美,甚至衣领、袖口之处还有针线勾出的对称纹样。美衣裳外,更覆着一整套青铜甲胄,甲片一直覆护到他膝盖以下的位置,他的手中更持着一道青铜戈。这般装束于在场众多人之中,绝无仅有。苏午由此推测,自己在此间的地位应当极高。呜——此时有阵大风刮过。大风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一阵鼓乐之声随风传入苏午的耳朵,他转回身,目光掠过自己身后站立的、手持斧刃的甲士,看向另一处所在——四下里,草木成荫,芳草萋萋。不远处近河的地域上,开垦出了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旁的茅草小屋一座叠着一座,彼处少见人烟,田里的庄稼亦稀稀落落的,不知能有多少收成。近处,苏午站立的大土坑旁,同样挖掘出了数个土坑。那些披着简陋甲胄的甲士,正挥舞着工具,将一个个土坑四周的浮土铲入坑内。土质湿润的深坑里,一排排尸体相互交叠。他们的血液染红了坑中的泥土,不时有蝇虫扑入坑里,饱食新死的尸体里漫出地鲜血。尸体死状不一。或被劈成两半,或斩去手足刺穿胸膛,或削去头颅……种种恐怖死状令人不忍多看,但在场众多活着的人对这般情景却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于——在四个大土坑中央,正立着一口小鼎,鼎下木柴燃烧,鼎中热气腾腾,那翻滚的水蒸气里,有人头颅、手脚时隐时现……那口青铜鼎中煮着人的尸身!直至苏午留意到呈‘田字形’排列的土坑中血淋淋的尸骸,嗅到从那口青铜鼎中飘出来的阵阵肉香气时,他才蓦然惊觉——当下这块地方,竟是满地血腥,有些残肢、骸骨随意倒在草丛里,野草被鲜血浸泡着,显得更加翠绿欲滴。倒在草丛里的那些残肢上,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飘散出!苏午逐渐意识到自己当下所处的是个什么地界了。青铜鼎后,一头上戴着野花与树枝编织成的花环、身穿各种兽皮缝合而成的衣物的人正狂烈地扭动着身躯,跳着一种极为原始的舞蹈。这头顶花环的男人,应是一位‘祭司’。祭司脸孔上,有鲜血以及种种矿物燃料描绘而成的脸谱,那些意义不明的画线,令他整张脸看起来阴森可怖。灼灼天日照耀下,他脸上的花纹随之蠕动起来,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蛇首。他一边跳着原始的舞蹈,口中一边念念有词着,苏午依稀能从中听出‘侍奉’、‘东方天神’、‘牺牲’等字眼。某个刹那,祭司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随之闭上口,不再发出声音。天地间,骤有某种气韵浮游而来,缠绕在了那像是被电打了一般,不停颤抖的祭司身上!祭司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猛然俯身下去,口中呕出一团团紫红的火焰!苏午看着这一幕,眼神凛然——从这个祭司身上,他看不到任何修行的痕迹,对方在他的性识映照之下,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而已!可对方随意扭动身躯,却招来了‘天理神韵’的加持!凡人确能与天交感,招来天理神韵。苏午对此也能理解成是那个祭司天赋异禀,凭借着自身的祭祀舞蹈,得以与天交感,引来天理神韵,但让苏午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随着这个祭司不断呕出一团团紫红的火焰,祭司背后,忽然浮现一道吐着蛇信的紫衣女子身影,那‘紫衣女子’乘着从天降下的一缕神韵,驾游神韵高飞去。,!‘紫衣女子’身上的诡韵,在这忽恍之间,与从天降下的天理神韵,好似是一种气韵,二者根出同源!诡韵神韵,根出同源?!天就是最大的诡——天与人,各有其根源——一瞬间,种种念头在苏午心神间荡漾开来,他回溯过往经历,想及素王在诡狱之中,曾借鉴真神韵同自己留下的那一番言辞!这些未能找到确切证据的猜测,如今竟也有迹可循了!那这个祭司,以此诸多人牲所祭祀的,莫非就是那吐着蛇信的紫衣厉诡?!那厉诡不曾被禁锢,祭司亦不像是将它容纳在了自身,二者更像是一种相互伴生的关系,厉诡未有任何掣肘,却能不释放死劫规律,就此轻易离去,不伤现场还活着的任何一人?!苏午心念飞转之际,祭司口中呕出的紫红火焰逐渐熄灭。渐渐黯灭的火焰里,仍有酷寒诡韵流转着,即便是那个祭司亦不敢轻易去触碰这些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火焰,他一直等到那些紫红火苗完全熄灭去,才从脚下烧黑的土层里,扒出了一副龟甲。龟甲上的铜钉已经完全烧融,但因那几个铜钉首先在龟甲上留下了伤口裂痕,所以在紫红火焰焚烧之下,有更多的裂痕沿着铜钉留下的裂口蔓延开来,最终形成一副神秘的图案。祭司将那副龟甲高高举起。苏午看到了龟甲上的裂痕,如同一个‘用’字。这种占卜纹路,有何深意?他脑海中才闪过一个念头,便见那祭祀高举着龟甲,充满虔诚地呼喊了一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大邑商!当下时期,果然是商朝了!犹如一道霹雳划过苏午的脑海,他更确信自身当下所处于什么时代——只是自身明明在唐开元年间与想尔真身交手,最终因被想尔‘寄生’于自身,只得选择以魔身种道大法来渡过劫关,重塑体内天人平衡,自身怎会突然出现在大商时期?!苏午一面回忆着,一面感应着自身具体情形。他只来得及以性识扫过自身,看过体内依旧甚为糟糕的大致情形,便见那捧着龟甲的祭司忽然转回身来,正对着自己。奇装异服、面有诡谲花纹的祭司直勾勾盯着苏午,忽以手一指浑身披就光鲜甲胄的苏午,喝道:“用伐,以奠‘天庙’!”他这一句话,似乎决定了苏午接下来的命运。苏午看向身后持青铜长戈的甲士,此时发觉甲士手中那柄青铜戈甚为精美,刃口锋利,刃柄上铸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这柄戈,是一件利器。祭祀所称‘用伐’之意,即是令甲士以戈砍去苏午之首级。伐者,斩头枭首。祭司传下了对苏午这位在场中地位最高、身份最贵的‘人殉’的具体殉葬仪轨以后,即将目光看向土坑旁跪着的其余奴隶,又道:“人牲用卯!”卯,将牺牲竖劈两半以成祭祀!祭司一声令下,跪在土坑边的奴隶们身后,顿时响起一片抽出刀斧之声。众多甲士挥舞刀斧,一齐喝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如此呼喊三声后,他们将手中兵刃高高举起,预备杀死身前的奴隶以祭祀所谓的‘天庙’!在此时,这些奴隶们哪怕已极麻木,但濒临死亡之际,亦忍不住挣扎起来,欲要逃跑——苏午在这时忽然听到了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密集的马蹄声临近此间,顿时响如鼓点!一匹匹矮马牵引着身后的青铜战车,突入场中!战车之上,挂着象征‘大邑商’的黑白二色旗帜随风飘卷。旗帜下,诸顶盔掼甲之士如林肃立。其中为首甲士,身上甲胄之全备,已与苏午这个高级人殉一般无二,他挥动手中精美的青铜钺,向场中祭祀及一众甲士断喝道:“王有令,废人殉!忤逆王命,劓殄灭之!”战车上的将军所言之意即大王已有命令,废除人殉祭祀之制,违抗王命的人,要被诛杀全家!这受王命而来的甲士陡入场中,土坑边站立着的那些甲胄明显要简陋许多的士卒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尽将目光投向了大鼎之后那位头戴花环的祭司,祭司眼见相比于他们而言,明显要威武雄壮太多的甲士突入场中,他的神色也没有多余变化,面上斑斓油彩如蛇般蠕动着,口中吐出冰冷的言语:“王命保全外族,却不庇护本宗!我们今已令许多人牲殉了天庙,现在停手,也是劓殄之罪。与其如此,不如把这些人也俘虏,殉天庙!”祭司话音一落,一股阴冷滑腻的诡韵就从他身上飘散了出来,明明他也今下也不曾驾驭厉诡,在他大张着的口中,却猛然蜿蜒出一道紫红的蛇信,那道缠绕着阴冷滑腻诡韵的蛇信,一下子卷起了先前传来王命、全副武装的甲士,令其身形骤地干瘪下去,被蛇信卷入祭司口中,当场吞咽下肚!战车上的甲士失去领导者,顿时有些慌乱,各驾战车在平原上狼奔猪突,横冲直撞起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而属于祭司一方的甲士们,纷纷挥舞兵器,竞相追逐、包围那一驾驾战车!他们身上同样有诡韵腾转,种种诡韵聚集为漆黑雾气,将这片平原笼罩了起来,雾气之中,不论是属于祭司那一方的甲士,还是属于‘王’一方的甲士们,都各自展现出了真实的手段!双方显化尸胀相、腐尸相、野兽相、白骨相等诸厉诡化相,在雾气之中搏杀不休!如房屋一般大的白骨骷髅叼住一具浑身干瘪的尸骸,森白牙齿交错之间,将那具尸骸身上诡韵统统嚼碎了吸收去,失却诡韵包裹的甲士随之化为肉糜;腐尸相立于黑雾中,引致土坑里淹埋的尸骸竞相腐烂,残缺不全的肢体簇拥向它,将这厉诡腐尸化相聚成一座肉山,一条由无数臂膀粘连尸水形成的独臂横扫之下,顿时有几道尸胀厉诡化相烟消云散!这些在苏午先前看来还只是寻常人的甲士们,忽然间就展露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而苏午再看他们,亦未曾从他们身上看到任何厉诡寄生的痕迹!他们虽然以诡韵显发种种厉诡化相,却并不曾驾驭厉诡——那他们这赖以显发厉诡化相的诡韵从何而来?这般诡韵,对于这些商朝士卒而言,竟也没有半分伤害,天然就契合他们自身,甚至于偶尔还能转化为‘天理神韵’!今下这个世界,天与诡已然混淆不清。甚至人与诡之间严苛的界限,也逐渐变得模糊!而这一切种种迹象,苏午直觉与那祭司口中频频提及的‘天庙’关联甚深——‘天庙’,莫非就是供奉苍天的庙殿?!:()我的诡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