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脚腕子上绕了两圈红绳。他摘了眼镜显得很笨,被我盯着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红了。“这是我妈非让我戴的,本命年……”他越说声音越小,“我戴手上不方便……”“好像是有点色情。”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抬手捂住脸。我想笑。“我可不想穿红袜子红内裤。”我想象了一下。他在手术更衣室,裤子一脱露出红内裤,脚上还穿一双红袜子,和峻凌太不相符了。我笑得满床打滚,他也觉得好笑,跟着我笑,扑过来挠我痒痒。本命年。今年开始他父母也稍微松了口。不过我觉得不是他妈接受了,而是他母亲的人生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不上管他。因为她依旧不肯提起我,也不让他踏进家门。最重要的是,言语中还是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但无论如何那是他父母。我总是劝他多回家的,他也终于能理解失了父母的苦楚,隔三差五地主动联系一趟,对母亲的管教也不是每个都消极抵抗了。时间过得真快,他三十六了,我也快要三十。我看了一眼他的眼角,笑纹好像细细添了一两条,皮肤倒是依旧好得看不出年纪。他好像比我初见他时看着更年轻了,我却真的年纪长了。不满千字,我好难过啊番外·海岛游记(3)06我对他说,太阳还没出来,起了风会凉,他乖乖拿上一件针织外套。按理说这边不让进。但是这破岛上的管理实在松散,那种高度的铁栏杆怎么能拦住我。海边果然凉,但也冷得不太厉害。不过峻凌怕冷,一件麻衬衣肯定撑不住。大约是天快亮了,东面隐隐泛起一线光,像蚕丝一样细。峻凌裹着外套,学着我的样子,提着拖鞋光脚踩进细沙。这里的白沙细得像粉末,踩在脚下软绵绵,扬进头发里洗不干净。从这里离开的人,总要被细沙纠缠上一段时间,回到城市里,总能从身上各处抖下点沙子来。这种回味越来越淡,直到记忆和细沙一起,在不知不觉中被时间洗掉。这里的沙子一定要在这里才行。它们太细了,只有让海边潮湿咸黏的空气把它困住,才不至于随着风四下飘散。海风有点急,峻凌略长的刘海被风吹了一脸。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这发型不太方便,但他非要留着。我第一次在医院看见他时,他头发就拿黑卡子别着,有点傻。过了好久我才知道,这事要怪夏语冰。有一年峻凌头发没顾上剪,夏语冰和吕闻名去他家拜访,他妈妈当面训他了。夏语冰替他顶了一句:“我觉得这样很好看,显得很斯文,像医生一样。”何峻凌这刘海就留上了。我不吃醋。我不吃醋。我不……还好夏语冰不是男的,气死我了。好吧,其实这只是他对反抗的纪念。留就留了,反正大多数时候塞在帽子里。我们牵着手停在一块黑黝黝的礁石前,它太黑了,吞噬了夜里所有微弱的光线,黑得没了体积感。“杨烁。”“哥?”“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他的叹息静悄悄融化在黑夜里,但我知道他叹了气。峻凌牵着我往礁石走,伸一脚浅一脚,看着短短一段路,走过去远比想象中漫长。他想爬上去,所以他看了我一眼。他自己爬不上去,就要看我。今天夜里天不好。他看着我,海雾所遮挡的繁星的光线,都在他眼里汇聚了。我爬上去,然后把他也拽上来了。脚下的礁石表面粗砺,好像还挂着盐霜,不知会不会划破他的脚。他的力气比我预想得要好上不少,可能是这些年被我逼迫着锻炼有了成效。他单单胖不起来,身体还是那样瘦,脸色还是那样苍白。风吹着他的衣服,显出他身体的形状。如果我们不站在一起,肯定是他看起来更高。他在礁石上站起来,我坐在他脚边,仰头看他。风那么凉,薄雾像面纱一样垂下,始终环绕着我们,无法被吹散。他的容貌被面纱模糊了,突然让我觉得离他很远,我在地上,他在云端。我怕了,好像他会从这里一跃而下,或者直接被风吹走。我就不应该帮他、应该让他在地上站着的,本来我就不情愿拉他上来吹冷风。我不自觉抱住他的腿,看见他脚被风冻红了,还有些肿胀发紫。两圈细红绳和我一起拴着他的脚踝,努力把他拴在人间烟火里。“峻凌……”我叫了一声。他听见了,摸摸我的头发,坐下来吻住我。水雾一样柔软绵长的吻。真好,在开阔的没有墙壁的地方,他无所顾忌地搂抱着我,亲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