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进士科举,不免又想起宁彦昭,他回忆了一下,上辈子这一年进士科举中并无才华卓著、可与宁十一匹敌之人,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他在举试中定然出类拔萃。虽然想好要点他为状元,尉迟越心中的酸苦并未减少半分,等宁彦昭入了翰林院,那张俊脸便要日日在他面前晃悠,真是想想便闹心。正思忖着,朝臣们已经按班列站定。尉迟越收回思绪,捏了捏眉心,朝一旁的黄门点了点头,朝会正式开始。朔望朝的仪式完毕之后,群臣自东西阁门退出太极殿,一干股肱近臣随太子前往延英殿议事。这一日要议的事务颇多,最要紧的一桩是遣使与吐蕃议和,吐蕃内乱,又接连被燕军重创,勉力支撑了数月,终于送出国书求和。上至君王,下至臣僚,都着实松了一口气,十几万兵马压在西北,军饷吃紧,若是再打下去,恐怕国库都要打空了。尉迟越道:“此次吐蕃以赞普长子艾雪勒为议和使,此子阴险诡诈,狼子野心,使者之任须慎之又慎,诸位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众臣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商议推举,一直从辰时议到午时,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推举出的人不是年资、分量不够,便是对边事了解不足。最后还是兵部老尚书权亚之自告奋勇道:“臣愿效全马之劳。”方才一锤定音,由他出任专使,过了上元便启程前往凉州与吐蕃谈判。老尚书什么都合适,就是年纪大了些,这两年身子骨又不甚旺健,本已鲜少过问朝事,只在家中含饴弄孙,今日太子召他前来,其意不必明言,但他不开口,没人好意思提。尉迟越虽解了燃眉之急,心中却有些愧疚,老尚书以如此高龄千里迢迢赶赴边关,实在是无可奈何。当年梁王谋逆案闹得腥风血雨,几乎半个朝堂都牵扯进去,梁王一党被诛杀殆尽,无数能臣俊杰就此命丧黄泉,其中有多少冤假错案自不必说,如宁家这样扫到边的更是不计其数,以至于如今朝中多庸碌之辈——他能让宁家孙辈入翰林,但若要复用宁老尚书,却是犯了今上的大忌。最要紧的一桩事定下,尉迟越心中略松,着翰林学士草拟国书,又与群臣商议了一会儿,便即宣布退朝。走出延英殿,外头雪已霁,太阳破云而出,映照得殿庭宛如冰壶。来遇喜捧着狐裘跟上来:“殿下,可要传午膳?”尉迟越心中虽已明白,仍不免问道:“承恩殿没遣人来?”来遇喜暗暗叹息,小心答道:“启禀殿下,老奴未曾见到有人来。”他顿了顿道:“殿下政务繁忙,娘子向来贤惠识大体,又体贴殿下,定是怕打搅殿下。”尉迟越不置一词,向千秋殿的方向走去——他往日若因政务繁忙宿在太极宫,便下榻千秋殿,来遇喜忙跟了上去。尉迟越走进书房坐下,命内侍烹茶,来遇喜往香炉里填了香丸,又从小黄门手中接过茶炉,燃炭生火,添水煮茶,忙得胖脸上出了一层汗——他是太子最信重的大黄门,这些琐事原不必他亲历亲为,皆因他看出太子殿下心绪不佳,这才越发殷勤小心。尉迟越叫小黄门取来未及阅览的奏疏,批了两封,放下朱笔,问来遇喜:“太子妃今日在忙什么?”他知道来遇喜行事缜密,早晨他提了承恩殿,他一定会遣人去打探,以便他随时问询。来遇喜果然道:“启禀殿下,娘子今日邀了两位良娣在后苑中喝茶赏雪。”尉迟越垂下眼帘,“嗯”了一声,便又默不作声了。来遇喜赔着小心道:“娘子未必知道殿下今日有暇,殿下若是有兴致……”尉迟越心中微动,抬起眼,随即蹙了蹙眉道:“不必了,用罢午膳孤还要召见学士。”沈宜秋与两位良娣在一起远比对着他更开怀畅意,他此时赶过去,大约只会坏了她的兴致。他揉了揉额角,对来遇喜道:“叫人去和娘子说一声,孤今日朝务繁冗,晚膳便在太极宫用了,她若是无聊,便叫两位良娣陪她吧。”他顿了顿又道:“前日五郎叫人送了几坛波斯三勒浆来,你送一坛过去。”来遇喜领了命便要去办。退到门边,太子又将他叫住:“太子妃有胃疾,让两位良娣看着些,别叫她多喝。”想了想又道:“再叫人去蓬莱宫传陶奉御,替娘子请个平安脉。”来遇喜走后,尉迟越屏退了左右,自己执起茶壶,往越瓷杯中注了杯酽茶,又站起身走到门前,半卷起湘帘。他坐在案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苦涩的茶汤,看着庭中的青松、红梅与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