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本是昳丽的相貌,平日女装并无丝毫男子气,可穿上男装,却宛然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郎,越发显得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真如琪花玉树一般。尉迟越有些口干舌燥,喉结动了动,暗自庆幸她是个女子,若她是个男子,自己的一世英名和袖子能不能保住还真难说。他不敢多看,再看下去恐怕去不了校场。他清了清嗓子,矜持地点点头:“外面冷,加件半臂。”沈宜秋依言穿上蕃锦半臂,半臂内里衬了狐皮,十分暖和。她见尉迟越只穿了一身单衣袴褶,好心提醒他:“殿下要不要穿上半臂或披件氅衣?”尉迟越重生以来便不曾得她如此关怀,顿觉浑身上下暖意融融,豪气干云道:“无妨,习武之人怎会畏寒,穿多了行动不便。”沈宜秋便也不再多言,两人出了殿,坐上步辇往校场去了。东宫校场在北苑后,左右长林门之间,是平日东宫六率操练的地方。两人到达校场的时候尚未破晓,天空灰沉沉地压在头顶,校场边的旌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平日尉迟越习武有亲卫作陪,以便切磋武艺。今日因为太子妃要来,侍卫们不便在场,就只有十来个内官。尉迟越看了一眼身后的沈宜秋:“冷不冷?”沈宜秋道:“妾不冷,殿下呢?”尉迟越轻嗤了一下:“这点风算什么,孤寒天腊月照样穿单衣,一会儿活动开了还嫌热呢。”沈宜秋听他上下牙都在打架了还逞强,实在是啼笑皆非,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忧,他脸色潮红,嗓音微哑,显是染上了风寒,此时吹了冷风,病情难免要加重。但尉迟越在这些事上莫名固执,旁人怎么劝都没用,她也只好作罢了。两人刚走进校场,便有几名内侍牵着马迎上来。尉迟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问沈宜秋道:“太子妃可曾学过骑马?”沈宜秋想起在灵州时,阿耶时常带她骑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用大氅裹着她。边陲的风又干又冷,阿耶用胸膛和臂膀圈出的世界暖意融融。马匹驰骋起来,她便偷偷把头探出去,冷风呼呼地刮着她的脸庞和耳朵,刺刺生疼,但又有种难言的畅快。每次回家以前,阿耶总会塞一小块饴糖给她,摸摸她的头,与她打商量:“小丸一会儿见了阿娘可别说漏嘴。”糖在口中融化,黏糊糊的,将牙都粘在了一起。可回到家,她阿娘三两句话一套,她还是免不了说漏嘴,阿耶便要吃一通排揎。可下次只要她牵着他袖子央告几声,他又忘了以前的教训。她记事早,还记得阿耶最后一次带她去城外骑马。那是个晴好的秋日,天空得颜色像紫罗兰的花瓣,大团大团的白云仿佛天上的羊群,一阵风吹过,漫无边际的黄草便如海浪起伏。他们沿着黄土城墙骑了很久,直到太阳沉入远处的贺兰山中。回城的时候,阿耶对她道:“明年小丸就可以自己骑马了,到时候阿耶带你挑一匹神气的小马驹,咱们悄悄学,学会了吓你阿娘一跳。”她嘴里裹着黏牙的饴糖,用手背擦擦嘴角的口水,含糊地“唔”了一声。那时候她天天盼着明年快点到,后来她终于等来了明年,可是再没有人送她小马驹,也没有人被她吓一跳。阿耶和阿娘就如那天的落日,沉入贺兰山中,再也见不着了。后来倒是有个人说要教她骑马,只可惜他自己全忘了。沈宜秋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不曾。”尉迟越道:“无妨,孤慢慢教你。先来挑马。”这些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大宛良驹,每一匹都是兰筋权奇,神骏非常。沈宜秋一时之间挑花了眼,只得道:“妾不识相马,请殿下定夺。”尉迟越比了比她的身量,选了一匹较为矮小的玉骢马,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拽过络头,对沈宜秋道:“摸摸它。”沈宜秋像幼时一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捋了捋玉骢马光滑的脊背。玉花骢温驯地低下头。尉迟越道:“它很喜欢你,你可以摸摸它的头。”沈宜秋依言伸出手,还没碰到马头,玉花骢忽然打了个响鼻,她吓了一跳,不觉收回手。尉迟越道:“别怕。”边说边握着她的手,放在玉花骢脑袋上,玉骢马温驯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偏过头蹭她的手,蜷毛刷着她的手心,有些痒。沈宜秋心里生出股奇异的感觉,自从她的小猎犬死后,她再没有这样与动物亲近过。尉迟越道:“要不要再看看别的?”沈宜秋摇摇头:“就这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