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乍然梦到,她大概不会记起。
若要说特别,大概是那个看上去瘦弱到不堪一击的小少年,不知如何杀死了身形是他数倍的太监。
非她冷血,不再心疼那只沦为腹中肉的兔子,而是定远侯教她学会了处理如何面对弱小生命的离去。
丹秋又端来一杯温茶,泡的是雏菊,养神助眠,“郡主,奴婢去拿一块安神香吧?”
楚明玥摆了摆手,“不碍事,只是在梦中记起一段陈年旧事,和往日噩梦不同。”
她喝下安神茶,又用清水漱口,缓缓躺下,丹秋放下层层纱帐,留一盏灯后到外间守着。
透过轻烟帐,隐约可见那盏烛光一点柔黄。
屋外蛙声惊醒夏虫,又是一曲虫鸣和蛙声的合唱,偶尔会有被吵醒的鸟儿,扇一扇羽翅,发出簌簌声响。
夏夜宁静,让出现的夜里的一切声音都趁得格外明显,楚明玥睁着双眼,迟迟未能再次入眠,她聆听着外界的所有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方才,那一声羽翅扇动之下,她又一次回忆起,是在宣珩允十二岁之后,他忽然一夜间变了性情。
那一年她十五岁,奉华帝一言九鼎,许昭阳郡主太子妃之位。
就是那一年,十二岁的阴翳九皇子忽而不再惧怕奉华帝,顶着奉华帝厌恶的目光跪在太极殿,求奉华帝为他指派一名博学多才的老师。
六皇子、七皇子……这些受宠嫔妃们的儿子,早在六岁时,就有了特赐的先生,除大课以外,独自授学,这些先生,往往在朝中任要职,待皇子们长大,先生便是他们身边的第一个心腹之臣。
而那些不被关注的皇子们,只能到国子监,和那些王公大臣们的孩子一起上大课。
他一改沉默寡言的冷漠性情,虽然依旧少言,却开始变得如一位金尊玉贵的真正皇子一般,谦和有礼,温润端持。
楚明玥那时是欣喜的,她以为他是为了争取一个与她的机会。
楚明玥翻身侧卧,枕着一只手臂,夜越深,思绪愈发清晰,方才那个梦,让她惊觉当今的陛下,越发像极了他们初识前两年的人。
而如今,从那段执迷不悟的情错里抽身再看,那两个性情,恍若两人。
“太极生两仪,彼既是此,此既是彼。”
崔司淮那日在宫门口的话突然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掀被坐起,两指轻揉经外穴,又记起那日到大明河宫,宣珩允仿若癔症的痴语,他说他不是他?
这一缕缕思绪交织在一起,在楚明玥的脑海里越趋越近,只要再有一个线头,那些条理清晰的线索便会被她一根线抽出,见到真相。
但那根线头不在她这里,她在这一刻意识到,她需要认真和宣珩允谈一谈。
纱帐外光线渐亮,一夜再无眠。
而后数日,楚明玥日日照顾在府上养病的花芷萝。
于第三日的时候,大理寺查清薛府往日所有恶行,吏部张贴告示,将春晖公主和薛炳贵二人假借定远侯之名蓄意敛财、暗害先帝钦赐婚亲儿媳等恶行公之于众,被判下对先帝大不敬之罪,等同谋逆,死罪。
这一日,花芷萝从每日久睡中第一次彻底清醒过来,面容上现出光彩,前来问诊的孙太医说她已经闯过最危险的时期,往后的日子,会逐渐恢复。
这日,甜儿出府抓药带回新消息,京兆尹的巡防卫出洞肃清坊间流言。
令楚明玥不解的是,此举兴师动众,却只抓到了将天罚一说祸引妖妃说辞之人,并未抓到最初传播天罚流言的人,不过,说来奇怪,她这些日子再未做过漫天黄沙里被众人怒骂妖妃的怪梦。
妖妃的传播者,是几个古纥人,以往来经商的名义蛰伏洛京。
虽然这些人被擒获,但甜儿说,茶馆里都在议论,这些人能平安躲避这么久,京中一定有位高权重者照拂。
“如今朝中再无有望分权的其他皇子党羽,又有何人会助古纥人胡言乱语。”
楚明玥的花园里,拱形长廊架起的藤萝花自头顶挡住夏日灼光,繁密花叶投下的阴影绵延出一道芬芳馥郁的花廊。
花廊下传出花芷萝的声音,光是听声音就知道,这段时日,楚明玥把她照顾的极好。
花芷萝躺在藤竹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冰丝毯,她正从一旁的小桌上拿下一块坐冰的西瓜,被长生眼疾手快一把夺下。
“哎呀,好长生,你就给我吃一块儿吧,我这每日里喝汤药,嗓子眼儿直往外冒苦气。”
长生把西瓜放回冰盆里,丝毫不留情面,“不行,孙太医说你三年内不得入寒食。你不遵医嘱,若是哪日死了,阿姐要伤心的。”
“哎哟呸呸呸,你这丧瓜孩子,回屋念书去,整日嘴里没句好儿。”花芷萝坐起抬了抬手臂,做出要收拾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