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转头就拉着贤人进入了镜中。在意识被抽离之前,林雨行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仿佛进入了一个特殊的虫洞,镜子内外的世界都扭曲旋转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脑海,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声音,听觉视觉以及思想都在刹那间被镜子夺走,当贤人再次拥有意识、睁开双眼时,眼前是喷薄而出的晨曦。“羡月!”他身旁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星海晨曦之中,即使失去意识也要紧紧握住的那只手……贤人摊开手掌一看,他紧紧握着的,是一把蝙蝠扇。王八蛋把扇子还给他了。他到底还是不想拖累他。贤人骂了一句臭王八蛋,左右没见人,他就向着星海深处飞了过去,他发现一切奇术都没有在镜中界里被禁止,这让黑塔过半以后被限制发挥的他有了一种久违的自由和冲动。他迫切地想找到他。林雨行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躺在阁楼里的一张床上,床顶悬挂着轻薄的蚊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床外是老旧的石灰墙壁,墙上一个敞开的木格子花窗,西下的阳光穿过垂条的长春藤蔓,缓缓地洒在被褥与床榻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眼熟。林雨行下了床,掀开毯子的时候,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到了渗血的纱布厚厚地裹在自己纤细的右手腕上。他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果然,当他站到镜前,他看到了自己十七岁的模样。这具年轻又青涩的躯壳,什么痛都没受过,什么苦都没吃过,压抑又野性,自由又骄狂,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前胸后背那些恐怖狰狞的伤口全部消失不见了,他伸展了一下手脚,阔别多年的自在感一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血脉,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喜悦着,这是他十七岁时的完好躯壳,皮肤透着少年特有的白皙微光。他不再疼,不再冷,不再走路稍微重一点就会牵动到伤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抗议而他必须管理着他的表情以致于不露出他脆弱难堪的一面。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所有的奇术,澎湃又充沛的奇术能量在这副完美的躯壳里以他的意志自由支配。他不再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支撑着他。林雨行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他想起这一天了。这是新历1982年的初夏,高考分数公布,他全省第一,他报了燕京大学的天文系,却被父亲改了志愿,让他子承父业去读考古系。这天就是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日子——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他记得大概晚饭之前,通知书就会被邮差从市里带到他们镇上,告诉全镇这里出了两个燕京大学的天之骄子。一个是他,一个是班花吴文娟,天天追在他后面吵着要跟他一起去北平。林雨行一圈一圈解开了纱布,一道足有一公分深的伤口横亘在他的腕间,伤口已经被仔细地消了毒上了药,却还在往外冒血,看上去鲜红刺目,还有不可忽视的疼痛从断开的皮肤深处传来,他皱了皱眉,他没想过习惯了满身重伤的自己竟然连这么小的伤都会觉得疼。他一个治疗术点在手腕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他摸了摸下巴,目前看来,他的奇术毫无阻碍,甚至可以说,他回到了全盛时期,还有一具他梦寐以求的躯壳。他扔掉了手中的纱布,他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吴文娟给他绑的,不知贤人会不会吃醋,他心中没来由地想笑——这是他偷偷报名了英伦星国主办的赫尔梅亚沙漠远征队之后,他借了一本材料学的书想照本做些武器防身,这天早上,他的匕首做好了,他在试匕首的时候不小心被钢片划开了手腕,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他当时没觉得疼,反而有一种莫名快感,好像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同时冲破了沉默的枷锁,在晨曦中重见天日。他望着自己险些被切断的手腕,望了好久,好像那是一张绝世的艺术画,他唇边浮现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又疯狂又美丽。然后他就听到了吴文娟在喊他,今天是录取通知书下发的日子,班花早早地就跑到他家来,还带了一篮子水果,想和他一起紧张又期待地盼望来自北平的通知书。然后果篮就打翻在地上,小姑娘尖叫起来。父母被惊动,冲出门就看到他站在血泊里的一幕,两个大人都慌了,以为他要寻短见,母亲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父亲就在院子里骂他,骂他的书白读了,有一肚子的学问却连人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