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无奇又毋庸置疑的一句话,堵得沈蔷意哑口无言,她几番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一个字。她明白自己隐瞒的行为不对,可她认为她的出发点也是好的。贺静生明明还是温柔,在她面前,没有今晚面对别人时的一丝戾气和凶狠。他多温柔体贴啊,就算生气了还对她轻言细语的,将她抱下车,给她放下洗澡水,叮嘱她好好休息。就算他在生气,在跟她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前也会先照顾她的情绪,甚至在确定她恢复状态了过后也仍旧用“探讨”这样柔和又具有涵养的词来展开。他的确足够细致温存,这些细枝末节她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偏偏,沈蔷意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冷淡和疏离。难怪回来的路上在车里一直不跟她说话,难怪回来后她就总觉得他不对劲。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更何况是她这种对情绪太过敏感的人。他在因为这件事生她的气。不知道为什么,贺静生替她整理吊带时的绅士以及强烈的边界感,竟然让她觉得窝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因为她清楚贺静生在她面前就不是一个绅士的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告诉我,今晚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贺静生面色未变,还是温和的、循循教导的语调,但眼神中迫人的逼视却不减半分,“宁愿求助不相干的人,也不愿意告诉我,你是不相信我吗?”“我没想那么多。”沈蔷意被问得反应迟钝。贺静生眸光微沉着审视,“所以你到底在戒备什么?“沈蔷意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微不足道的、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会被他如此曲解,上升到“相信”“戒备”这个层面上。或许这段时间的和谐相处让她忘记了贺静生本就病态的多疑症。那她说的话,她的解释,他就怎么不相信呢?绕了一圈,仿佛他们关系又回到原点,又降至冰点。他此时此刻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今晚将那把刀对准小混混的手之后一针见血又笃定地质问“谁派你来的?”,如出一辙。他也在质问她吗,像审犯人一样。沈蔷意心中的委屈汹涌得更厉害。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就总是这样咄咄逼人,不近人情。更何况,这还不是大是大非,就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已。就被他无限放大,跟她扯什么相信和戒备!如果是以前,她才不在乎他怎么想她,怎么曲解她,无所谓。可现在,再也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毫不在乎,尤其是他用裹着绅士外衣的姿态来对她如此生分,她完全受不了,受不了他这样对她。“这跟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沈蔷意的脸颊更红,是明显浮动的怒意导致。此话一出,她观察到贺静生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瞳孔更暗,神色显得越发冷肃。缄默片刻,似乎无奈叹了声,“依依,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坦诚。”沈蔷意也生起气来,口不择言地反问:“你难道就敢保证你没有任何事情瞒过我?”她瞪贺静生一眼,随后直接转身跑出去了书房。贺静生追出去,怕她又像上次那样一言不合就想跑下山搞离家出走这一套,直到看见她进入了房间,并且没再出来才放下心来。沈蔷意气冲冲回到房间,还发泄般故意将门摔得梆梆响,扑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越想越觉得生气,趴在床上气呼呼地锤枕头。既然贺静生这么较真儿,对她这么冷漠,那她也要和他冷战到底!不想再搭理他了!怎么哄她都没有用!可沈蔷意蒙在被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贺静生都没有来找她。换做往常,贺静生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待这么久。换做往常,在她转身离开书房的那一刻他就会追过来了。结果这一次沈蔷意隐隐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她趴着没动,还在被子里蒙着。其实这就是她睡觉时的一个陋□□是会无意识地将被子蒙过脑袋。这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每当她有这样的行为,贺静生就总是会不厌其烦地拉下被子,替她纠正。而这时候被子里的温度好似在不断飙升,里面全是二氧化碳,感觉到呼吸不畅,大脑都开始缺氧。这样的不适感竟然憋得心脏都仿佛被挤压,滋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慌。沈蔷意这才将被子掀开,大口大口喘着气。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电子闹钟就在旁边,她却在心里头默数着。直到数到快第五分钟,门口终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意识到贺静生回来了,她内心第一反应就是涌上来一股欣喜,第二反应就是连忙将被子又拉起来蒙住头,整个人蜷缩着,闭上眼睛装睡。房门被打开。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一丁点声响,可沈蔷意就是有种很强烈的直觉。贺静生过来了。她紧闭着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被子里的空间有限,除了弥漫的二氧化碳之外就是喧嚣着的,她的心跳声。吞了吞唾沫。莫名地,有些紧张。不知道在忐忑什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直到。蒙住头的被子被轻轻掀开,新鲜的空气拂面而来,连同专属于他的气息。沈蔷意强忍着砰砰作响的心跳,仍旧屏着呼吸,很蹩脚地装睡,眼睫不停地颤动。期待着,等待着,他接下来像往常那样能摸摸她的脸,吻吻她的额头,拥抱她的身体,轻哄她两句,说:“依依,别生我的气。”然而。迟迟没有。床头柜传来一阵微弱又清脆的声响后,他的气息也渐渐远去。沈蔷意彻底沉不住气,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正朝浴室走去的一个宽阔背影,一边走一边摘下了手腕上的腕表。那块在今晚被他当作武器的昂贵腕表就这样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里。而后又慢条斯理地扯了扯领带,脱下马甲和衬衫后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沙发里,走进浴室后,反手关上门,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隔音效果非常好,听不见浴室里面的一丝动静。不过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贺静生洗澡时的样子。房间里太过安静,安静到令她心中那股子心慌愈演愈烈。她刚刚装睡的痕迹那么重,贺静生洞察力那么强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也终于明白在意识到他过来了的那一瞬间在忐忑害怕什么。在怕他真的不管她,哪怕看她蒙在被子也视而不见。他最后并没有视而不见,还是轻轻地拉下她的被子,甚至细心地替她掖好边角。可沈蔷意就是难受,非常难受。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回响着提醒————贺静生这一次,好像真的生气了。沈蔷意心烦意乱,她翻了个身侧躺着。目光无意间一瞟,看见了面前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时间快要过零点。而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现在的时间,而是放在电子闹钟旁的一个全新未拆封的手机套盒。一定是刚刚贺静生放在这里的。她都忘记了自己的手机掉进海里这回事。他却记得。她开始回想刚刚和他争执的那些片段。以及她言语尖锐地反问他那句————“你难道就敢保证你没有任何事情瞒过我?”贺静生对她坦诚吗?贺静生又怎么对她不坦诚呢?将他那么痛的过去都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她怎么能问出这句话的。沈蔷意伸手摸了摸那个手机包装盒,发着呆。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沈蔷意冷不丁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缩回,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手机包装盒,仔细听了一下,发现并不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而是沙发上,被贺静生的衣服盖住了。应该是贺静生的手机。响了好一阵儿,浴室门迟迟没有打开的迹象,而来电在自动挂断后又立马孜孜不倦地响,有着不接就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她按捺不住,犹豫了几秒还是掀开被子下床,轻手轻脚走到沙发前,从他的衣服下拿出了手机。却不料看到了叶明珠的名字。叶明珠。都已经过十二点了,凌晨了,她打电话来干嘛?而且还打这么多通。沈蔷意不打算接,也不打算叫贺静生,就这么拿着手机,沉默地盯着看。直到浴室门缓缓打开,沈蔷意才猛然惊醒,本能地将他的手机扔回到沙发上,她就跟做贼心虚似的迅速跑回床边,视线瞄到枕头边的ipad,一把捞起来,躺上床,打开ipad在屏幕上随便乱划着。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此地无银三百两极了。贺静生裹着浴巾,一边走出浴室一边擦了擦头发,扫了眼床上的沈蔷意,又扫了眼还在继续响的手机。他什么都没说,走到了沙发前垂眼看了看来电显示,不紧不慢地拿起接听。“静生哥哥,你在家吗?”叶明珠声音还是娇滴滴得很,“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什么事?”他不咸不淡地问。一边说一边往衣帽间走。
“有急事!天大的事!”叶明珠撒着娇,“你出来一下嘛!真的很急!”贺静生走去了衣帽间,沈蔷意听不到他的声音,自然就不知道他都说了什么。又开始胡思乱想。叶明珠这么晚了找贺静生,到底想干什么?ipad拿在手机,黑屏了都毫无察觉。屏幕上映出她拧着秀眉满是纠结的脸。没几分钟,贺静生就从衣帽间走了出来,他已经穿戴整齐,换了一身墨黑色的西装,手腕上重新戴了一块崭新的腕表。头发还微微湿润,蓬松耷在额前,没有打理。没有再接电话。一边走出来一边系西装外套的扣子。抬眼之际,正巧与沈蔷意的目光撞上。不到一秒,沈蔷意就率先别开眼,再次点亮ipad,心不在焉又欲盖弥彰地乱点着。贺静生站在原地,并没有靠近。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沉默地看了片刻后,他终于低声开口,温柔地叮嘱:“早点休息,晚安。”说罢,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缓缓转身往外走。刚迈了两步,身后忽而响起沈蔷意略显急切的声音,很轻,带着些惊讶和不解,“你要走了吗?”贺静生停下脚步,又回头。原本躺着的沈蔷意此时此刻半靠在床头,微抿着唇看他。“嗯。”鼻腔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他抬了抬下颌,看她的眼神是柔和平静的,平静到显得淡漠,还是那句:“早点睡,别熬夜。”沈蔷意还是看着他,似乎皱了皱鼻子,唇抿得更紧。脸上流露出委屈和不满。贺静生也努力克制着要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的冲动。沈蔷意说她不想让他担心。是吗?真的是这样吗?他对这样的说辞将信将疑。可能是他自己没有安全感,又是他过分解读,又是他多疑敏感。他不管,管不了那么多。这一次,没办法再装若无其事。他必须无视,必须冷漠,必须摆正自己的态度,让她意识到严重性。让她明白,即便她不喜欢他,但只要他们的这段关系还在继续,他就仍旧需要她的坦诚相待,以后都不要再对他有任何隐瞒。贺静生几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转过身再次迈步,不停留地离开了房间。伴随着他的离开,房门轻轻地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ipad再一次黑屏,而此刻沈蔷音脸上却是错综复杂极了,还是委屈未消。因为贺静生骗了她,不是说要等她睡着了才走吗?除了委屈,还有掩不住的慌乱和失落,失落到心脏像是被瞬间挖空了一块,失落到眼睛都红了一圈。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贺静生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一件小小的事,他会这么在意?如此小题大做?沈蔷意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乱得像一团缠得一塌糊涂的毛线,却忍不住复盘今晚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贺静生是个实在情绪稳定的人,就算在得知她对他有所隐瞒后而心里不高兴了,仍旧将她的情绪放在首位,他最开始用的是“探讨”一词,是想要和她心平气和好好谈。是她被他似是而非的疏离态度而轻易破了防,就因为受不了他对她这么生分才跳脚一样和他争吵,口不择言,口无遮掩。将一切搞砸。他说,只是希望她能对他坦诚。对他坦诚。就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而已。气氛就这么沉寂了片刻。或许是一分钟,也或许只有十几秒。原本呆滞的沈蔷意忽然掀开被子,匆忙趿着拖鞋,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她乘电梯下楼,穿过大厅,跑到了门口,却骤然停下脚步。茫然又震惊地看着外面那一幕。贺静生的车就停在院子里,司机已经拉开了车门,他正要弯腰上车,却被突然出现的叶明珠匆忙叫住。“静生哥哥!等等等等等!”叶明珠手中捧着一个生日蛋糕急急忙忙跑来,她打扮得很隆重,化了精致的妆,踩着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站定在贺静生面前后,她调整好紊乱的呼吸,笑嘻嘻的,很是娇俏,“生日快乐吖静生哥哥!”“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事?”贺静生神色淡淡。“当然啦!你的生日当然是天大的事啦!”叶明珠单手捧着蛋糕,另只手从包里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我说过,你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要做第一个对你说生日快乐的人!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哦!”“好意心领了。”贺静生看都没看面前的蛋糕和叶明珠一眼,他心情不虞,没有耐心应付,但仍旧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早点回去休息。”“诶诶诶等等嘛,静生哥哥,吹了蜡烛再走嘛!”叶明珠想挽留,可不敢动手去拉他,只敢跟在身后哀嚎着撒娇,“这可是你的生日诶!你不许个愿吗?”贺静生充耳不闻,上了车。司机关上车门后,绕到驾驶门前也上了车。却在车子行驶的前一秒,猝不及防地传来了沈蔷意的呼喊声。“贺静生!”贺静生第一时间降下车窗,循声望去。看到了只穿了一条单薄吊带睡裙正朝这边跑来的沈蔷意,他立即下了车。“穿这么点跑出来做什么?”他蹙着眉,语气严肃,“小心着凉。”正解着西装外套扣子要脱给沈蔷意,结果沈蔷意只是跑到他面前,着急忙慌地说了句:“你先别走,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她就又转身快速往屋子里跑。“穿衣服!”贺静生看着她轻盈单薄的背影,沉声提醒。他终究放心不下,大步跟了上去。沈蔷意回头看了眼,看到贺静生跟了上来,她立即指着他,命令:“你别过来!就在那儿等我!”下一秒便见他停下了脚步。沈蔷意不敢耽搁,继续往屋子里跑。“不要跑,小心摔倒腿受伤。”他苦口婆心的提醒又响起。沈蔷意没回应,马不停蹄地跑进屋,上了楼。她没想到过了零点,会是贺静生的生日。她要送他一个礼物,必须送他一个礼物。因为这是他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她从帆布包里翻了翻,紧接着又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好几圈,随后跑去了贺静生的书房,找了一张a4纸,快速叠了一个信封。拿他桌上的钢笔写了几句话后,这才捏着信封又快速跑下楼。贺静生果然听话地站在原地等她。看到她还是只穿着一条吊带睡裙,眉头依然皱着,不过也无奈地叹了声,好在他早有准备,将车里的羊绒毯拿出来了,在她靠近后,第一时间披在了她身上。“这是给你的。”沈蔷意将手中的信封塞到他手上。刚才那么剧烈的跑了一番,她气喘吁吁极了,额头上全是细汗,脸颊潮红,她抬头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你上飞机了再看吧。”叶明珠在一旁,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待下去,“一路平安。”说完就披着羊绒毯再一次转身跑了回去。贺静生没说话,只盯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他视线中,他这才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上了车。司机再次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往山下开。贺静生端详着手中的信封。一个很简单,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信封。一看就是现叠的,因为手法非常凌乱无序。上面什么都没写。贺静生捏了捏,不厚,里面好像也是一张纸?审视地盯着看了会儿,他最终还是选择打开了这个信封。虽然沈蔷意让他上了飞机再看。可他好像并没有答应她。所以,现在看了也不算出尔反尔?贺静生心安理得地打开了信封,手指探进去,捏到了里面的那张纸,拿出来。看清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紧缩。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照片。竟然是他和沈蔷意的合照。他不可置信地拿近,仔仔细细地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不经意发现,照片的背后写了字。娟秀的字体,简洁却不简单的几句话————其实我还隐瞒了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贺静生。生日快乐,贺静生。!柿橙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