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上去:“两百年前,你高高在上,那么伟大那么骄傲,连我师兄都不肯见,怎么现在肯见我了?”满树枝叶无风摇摆起来,树当然不会说话,只有几片叶子落在林雨行的肩头。“哦。”林雨行毫不留情地拂去了肩头落叶,“你在求助我吗?可惜,我帮不了你,我刚才是忽悠老谢的。”枝叶摇摆得更厉害了。“真的帮不了哦。”林雨行笑嘻嘻地,直接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将他千疮百孔的胸膛露了出来,“看到了么,我没骗你,混沌之海已经干涸,你所有的同胞都已被黑暗侵蚀成荆棘,你回不去了,就算我把你带回去,你也是死路一条,下场不见得会比我好多少。”每一道都是被不存在之力贯穿的伤口,无法掩饰,无法欺骗。像是见到了不敢置信的真相,树的枝叶剧烈地晃动起来,万千藤条拼命拍打着地面,也拍打着树干自己,那是一种……林雨行确信,这棵树正在痛苦。“认命吧,我不认命,可你不得不认,因为我是人,你只是一棵树,再活一万年,你也不过是一棵树。”林雨行随手抓住了一根被树自己拍下来的颓败枝条,放在手里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嫌弃似的丢在了地上。“你的根系扎在混沌之海,在远古岁月里就吸收着纯白,因此得到无边生机,在同族里,你是第一棵成年大树,别的谁也抢不过你。”林雨行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一言就道出了这棵树的本质——“你是虚空荆棘没有被黑暗侵蚀前的原本模样。”“对于人类来说,你是先祖,是神树,诗人还称你为世界树,可对于你的同族来说,你不过是一个背叛者。”“是一棵吸收了最多的纯白,却不肯老实呆在那里、在黑暗来临时,抛下所有同族,反而逃往人世之中的树。”“你以为,和人类结合,诞下后代,你就算个人了么?”“你的所有同族都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侵蚀殆尽了,如果没有你独占那么多纯白,它们也许每一个都能长大参天,都能用成年形态抵挡黑暗,人类还有至少一万年的时间去发展科技、去研究虚空和黑暗,是你的逃跑,让你的同族们直面恶化,让混沌海域不堪重负,迫使我先师造灯塔,找燃油,苦苦争来一线光明。”“我今日就要砍了你,丢回混沌海域赎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嘴角的嘲讽笑意,逐渐变得疯狂起来,一棵将死之树不会反抗更不会说话,林雨行一摸武器,才想起故梦不在身边。这垃圾树,没故梦还真不好砍。他叹了口气。天意啊。他又在树下坐了下来,换上了一种像是和老朋友聊天的语气:“诗人说你是世界树,也不算夸张,我想了想,哈,你还真是世界树呢。”“你又不想做树,想做人,和我一样想做人。”“只可惜,我死了还有点用,而你,万年之树,付之一炬,你除了死在这里,又有何用呢?变成一堆柴火给外面的村民烧饭用么?”整棵树本来已经没力气了,听到这话又摇摆着抗议起来。“我知道你不想。”林雨行拍了拍树干,“也不怪你。没有谁生来就要承担宿命的,人心都是贪生,何况一棵树呢。”“但我确实救不了你了……你不可能再回到混沌海域,那里已经不剩多少纯白了,如果全部给你吸收,也许你还能活个千百年,可是人间会因此遭受灭顶之灾,包括你的后代们,所有的人类都会死光,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就为了自己多活个千百年?”“并且在你吸收纯白之前,可能已经被你的同族们打死了。”林雨行好笑地说,“它们也不能称之为你的同族了,物竞天择,你抢走的属于他们的营养,后来由虚空给了它们,它们现在是虚空的荆棘啦,最矮的都有两个你那么高,最高的恐怕比破灭山脉还高大呢。”大树沉默了下来。只有无法抑制的枯叶一片片飘落在林雨行的眼前。他捡了两片叶子,叼在嘴里,吹了一支名为送别的民间小调。一时间,空旷的山腹里,只有无言的枯叶落满他的肩头。“言灵树,言灵术。”一曲吹罢,他忽地叹道,“你与人类的第一个后代,就是世上最早的言灵术师吧。”“一种可以用言语说服他人的先天血统……至少人们是这样以为的。”“可那不过是一个口误罢了,言灵术,其实是言灵树,这种血统的力量来源,并不是真的有说服人的力量,而是来自于你的纯白之力,那是名为「存在」的万物本质,最纯粹的纯白,甚至能够改变现实,何况只是说服于人这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