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眯眼侧头,越听越觉得,顺。内库每月支给几个开府亲王的银钱,数量不小,养两三个书院都够了,养个艺徒坊,有什么难的?府里设这么一处新花销,自己在不少事上,也能有个推辞。况且,学艺的娃娃们,远比读书人好管多了。那些血气方刚的读书人,好发议论,不知何时就触碰禁忌。还是今日那闷嘴葫芦一般、乖巧地织缂丝的小道姑,安全。赵佶遂沉吟着颔首道:“你们俩,这主意,可以一试。那,学生,从何处招?”姚欢大大方方道:“端王可知熙河路刘锡家,在京中有孤幼院?都是些西军将士的遗孤,民妇逢年过节去送些有趣的点心吃食,看到里头有不少心灵手巧又肯吃苦的女娃娃,不若,先将她们收来艺徒坊?缂丝嘛,端王也看到了,女子手巧其实张择端的界画,女子执笔,想来亦不输男子。”高俅见赵佶眼中露出复杂的思虑之色,赶紧推波助澜一把:“给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后代,赏一门手艺,这是大善。端王,抚恤孤幼的事,京城里不应只有一位大王在做。”赵佶“唔”了一声。高俅的言下之意,他当然晓得。简王赵似,常去开封府办的慈幼局送肉送菜,坊间瓦子里的说书人,已编了好几场戏来唱诵。这风头,不能赵似一个人出。大宋王朝,最看重仁德二字。赵佶终于蓄起一番劲头来。“高俅,此事,你与姚娘子商量着办吧。稍后本王亲自传令王府都知和账房,艺徒坊给你单开一本账,花销你去领,一笔笔记清楚即可。子蕃和正道,每月先给十五贯吧。学徒们,吃住包下,不教刘锡那小子掏钱了。每季给内外两身衣裳,每月给半贯好用钱。”出得端王府,高俅给沈子蕃三人叫了骡车,让他们先走。骡车远去后,姚欢转身,要给高俅道谢。高俅摆手:“娘子如此客气,就见外了。娘子两年前与苏颂苏公一道,营救子瞻学士,高某如今能得个机会,小助娘子一把,遂个善愿,真正求之不得。”姚欢一时心头感慨。这高俅,对苏轼,真的是忠心拳拳,乃至于,但凡谁对他的“苏公”有所善举,他必要报恩。姚欢想了想,又道:“高郎君是聪明人,我也与你交个底。此番请动端王资助艺徒坊,一则,我的聘礼和嫁妆数额有限,缂丝机、色线、笔墨纸砚都是费钱的玩意儿,我靠卖胡豆和鳌虾,负担不起。二则,我夫君去了太府寺官药局,我怕在有些人看来,吾家成了简王一党。”高俅嘴角噙了噙:“高某省得。放心吧,你郎君傻乎乎的,一心只琢磨杏林中事,这些话,高某也会见缝插针地与端王说叨说叨。”他踟蹰须臾,终于忍不住道:“姚娘子莫怪高某说些交浅言深之语,你与四郎,竟至无缘,高某实在没想到。但高某,毕竟还要在端王跟前讨恩赏,与曾舍人那边的交情,淡不得。”姚欢笑道:“你我出来走江湖,都不容易。高郎君你是助我艺徒坊之事,这艺徒坊,又不是那人出钱。我岂会心有芥蒂?先告辞啦,我回头,再与沈、张两位小郎君,好好算一回账,看看先要麻烦高郎君,支多少银钱出来。”高俅拱手,招来端王府的马车,吩咐道:“将娘子送到抚顺坊邵府。”望着马车拐上东大街,高俅叹口气。挺好的娘子,四郎没福分哪。他不由想到前几日曾纬来寻自己喝酒时,面上挂着伤。蔡攸口中那从小娇生惯养、心慈性柔的妹子,看来真没少给四郎苦头吃。再下一城姚欢秉承的,是现代人的效率。从端王府拉好赞助的翌日,她就约了樊楼的三少东家、鳌虾行行副,韩三郎,运上三四大筐刚从稻田里收上的肥壮小龙虾,往开封府走一趟。端王只是出钱的皇亲国戚,为了让艺徒坊比私人书院更安全和长久,她得去找对挂靠的主管部门。中秋临近,京城各行会的行首、行副们,都要去开封府拜访,呈上节礼。正好趁着鳌虾行给衙门纳贡的机会,见见人。大车停在开封府后门,门吏一见身穿直裰长衫的韩三郎,吩咐着车夫和小厮往地上抬虾筐子,就晓得,又是一个来上贡的。“这位行头儿,是寻常规矩,还是需要通传?”门吏熟练地问道。韩三郎塞给他两个大钱,客气道:“这些活虾,按着寻常规矩,仓曹的官爷晓得如何处置。但在下和这位娘子,却要劳烦尊驾引往户曹处。”门吏心领神会,引着韩、姚二人往衙门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