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于是爽快道:“好,一言为定,杜郎君是现下就带货走、吾等去寻牙人前往门口办税,还是……”“不怕教二位笑话,今日只带了不到百贯入场,十几个铁锅一买,便剩不得几个钱,此际就钱货两讫吧,不看其他货品了。”杜京山说着,朝身后招呼一声,四个小伙计抬上来两只木箱。箱盖开处,满眼都是成串的铜钱,铜钱正面,有的刻着“皇佑通宝”有的刻着“熙宁元宝”辽国富铁,但缺铜,加之钱币铸造技术低下,因而立国以来,在澶渊之盟前,主要用唐、五代时的铜币,澶渊之盟、宋辽通商后,辽国则主要使用大宋流入本国的铜币。铜乃重要的战略物资,大宋在军事上始终提防辽国,禁止赤铜、卢甘石等出口,到了元丰年间,就连榷场的交易货币,也提倡用铁币,故而,杜姓辽商拿出来的铜币,还是熙宁前的年号。姚欢是头一回在辽宋榷场挣到营业额,登时难掩兴奋之情,忙吩咐几个力夫去清点钱串子。邵清却总觉得,这姓杜的商人,看似周延的行事中,有一种节奏稍显急促的古怪。他走上前,施然俯身,作了品评之色道:“唔,皇佑通宝的篆书,果然冠绝宋钱,和这熙宁元宝的楷书比,更有上朝风采。”邵清言罢,提起一串皇佑通宝,不动声色地垫着份量。很沉,的确应是铜的,而非假造的铁钱。邵清还在犹疑不定之际,忽听有人大喝一声“杜京山,你的铜钱让我看看”竟又挤进来个会说汉话的辽商。只是,这辽商十分年轻,唇上胡须未密,至多也就十五六岁年纪,那一句汉话,听来亦是大着舌头一般。他脱下帽子,露出一对好看的眼睛,瞳仁黑亮,英气勃勃。“宁郎!”红杏从姚欢身后冲出来,惊喜地唤道。仗义少年那被唤作“宁郎”的辽商少年,霎那间就认出了红杏,两条蹙紧的浓眉蓦地松开,眼睛则瞪得更大了。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眸中的惊喜,以及嘴角上翘的趋势,而是打量几眼邵清与姚欢,回归肃然正色道:“二位可是雇了她作几日短工?稍后小弟再叙此事。”少年言罢,就走到钱箱边,伸手捞起一串。杜京山老江湖,不动声色,只口气冷冷道:“宗宁也瞧见了,杜叔叔没有诓你,这每个铜子儿都要来换宋人的货品,哪里还有余钱借给你?”少年直起腰身,正面对着杜京山。他虽离弱冠都还差着几岁,身量却已颇为高大,肩宽臂长,看着比邵清这样的成年男子还魁梧不少。他挺直背脊靠近杜京山后,更是有股乳虎牛犊面向头狼般的对峙气势。这乳虎牛犊抛了抛手中的钱串,一字一顿道:“杜京山,你不够钱买货,可以问大伙儿借,但怎可用假铜钱坑宋人。”杜京山眼中的冷傲转成戾色:“宗宁你在胡说什么!”少年毫不客气地盯着他:“我在说,你用假钱讹诈宋人,当真给辽商丢人。”继而,随着语音落地,又听见“喀嘣”一记,众人循声看向少年手中的一枚铜钱,那钱,竟是生生被他拜成两半。少年将铜钱凑到邵清面前:“这是锡包钱,假的。”邵清沉着脸端详,发现铜钱中间,黑乎乎的一层。邵清在大宋住了十年,约略晓得,朝廷铸造铜钱,赤铜为主料,锡为辅料,故而成品钱含有锡,很正常。但纵然含锡,钱币也绝不至于叫男子一使力就能掰碎。况且,锡在这个时代并不便宜,还比铜轻许多,提高锡的含量做假钱,不划算,亦不合理。邵清遂疑惑地看向少年:“铜包的这层是锡?可是,此钱很沉。”少年道:“锡包钱是作伪之徒用的行话,其实中间夹的,并非白锡,而是黑锡,也就是铅。铅很重,这钱掂起来与铜相仿,但脆恶易毁。郎君也可以试试。”邵清拈起一枚,正要使劲,忽地心中一动,指间扣下了四五分力道,掰了几次,作出赧然之色,表示掰不动。对面一个辽商嗤笑道:“到底是南朝人,看着个子不小,怎地像小娘们一般,手上发软呐。”他说着,大大咧咧扯过邵清手里的钱,鼓了鼓腮帮,气沉丹田,双腕反扭,“嗨”了两声,奈何,也并未马到成功。这位大叔登时尴尬了,挠挠头,倒还服输,把钱递给少年。少年如前次那样,掰开了,果然这第二枚钱里头,也是铅。姚欢盯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心悸。穿越来三四年,她经手的铜钱何其多,但确实,买卖皆是在京城做的,无论她自己,还是胭脂、小玥儿、美团等帮手,都从没收到过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