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期朝会日上,毕貹下台,相位空置,不过皇帝也好似并未有马上填补上空缺的意思。
倒另有一件大事不得不提,便是益北王出征兴安国的时日总算是被定了下来,典客上译,秋日边境骚乱,是为最佳时机。
纵观全局者,已是再清楚不过,太子这一局棋是彻底走在了刘子昭之前,原先南边战事一直未定,不过就是在等支持益北王的大鱼显现,再彻底清空了他在朝中的势力,往后便难有翻身的可能。
于刘子昭而言,前是死路,后也没了退路。
眼看着历史的洪流就如同过往一样,没有半点改变的进展着,申容心海深处亦泛起波动,即便她对此事无能为力,也可以权当视而不见,可但凡听到一点与之相关的消息,就还是会忍不住回想刘子昭上一世的结局。
她忽地又想起那夜在南宫阙楼上的对话,目今回首,都还仿佛是做了场梦,那些话语也久久埋藏在心底。
她刻意地不去想是出自刘子昭之口,只将那些话语单拎出来回味。
可每每这些时候,那沉稳的嗓音又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忽视。
哪怕是和太子亲密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到那个深夜,那样一道声音、那抹在月下的影子。
“……便只是求活,茍活于世也未尝不可。”
她发出一声苦笑,求活下去、求爬上高位,怎么不算心有所求?他明明只听得了故事的大概,却将她两世的人生感慨得仿佛都没了一丝遗憾。
这过程中,太子又与她挨得何其近?帘幕一搭,帐中便只留了二人,他就是想不留神到她身上也难,于是他直言相问,“你在想什么?”
她起初还会失措,担心自己心中所想被他瞧出来,后来说谎的由头冒上来,嘴上便能自如地解释起来——说是因入夏困顿,或身子疲倦……
总之她的应付实在自然,即完美掩盖住了所有的异样。
太子便不再追问,只是后来接连召来了几个太医,轮番替太子妃问诊,无非还是要查查,是不是怀上了。
可惜医者来来去去,终究还是没有动静。
与其如此,她何不弃子保命,好歹双双都能活命。
一直到六月底,刘郢见这些时日申容的兴致实在不高,便带着她往建云台去走了走,上午夫妻俩往草场骑马走了会,聊聊闲话,午后没多久跟来两个太子党,司马信和忠文公崔斐,等刘郢过去迎人的时候,申容跟着在后头,受着二人的礼。这回倒同从前不一样,连那忠文公都朝她弓了弓身子——毕竟这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之前从来不对她行礼。她愣了愣,便笑着颔首回礼。
又不由得就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同太子说让忠文公自荐,她和忠文公有关的事就这么一件了,莫不是被这老者知道了,今日才对她鞠躬的?
后来刘郢同司马信往前头赛马来着,申容这个女辈和忠文公这个老者就在后面慢悠悠地骑着马,忠文公抚着胡须先开口搭话,“若没有储妃当日一语点醒,我等今朝怕是要自陷泥沼不知到几时了。”
她有些错愕地转头看了一眼,瞬间了然他话里的意思,会心一笑,“陛下求贤若渴,先生又德才兼备,相国之位于先生而言本就是笋壳套牛角,我不过顺水推舟一提罢了。”
“那你又如何会先想着自荐呢?”崔斐不由得想要一探究竟。
“这个法子你们不是早就用过了吗?”
他着实不解,“储妃何意?”
申容脸上仍是风轻云淡的笑意,“当初册子上的人全部被抓进去,不就是先生一人上天门殿请旨的吗?可见天子重视先生,若为避嫌不得举荐,又不想相位落入他人之手,何不由先生再独自上一趟天门殿自荐?”
是了,其实简单直接的一个法子,也不难想到,可因他们走到如今一步,万事谨小慎微,又身陷局中,有时候反倒让自己囿于一隅。
怪道太子提起太子妃时,往往脸上都会带着些称心得意,当真是女儿中为数不多眼界开阔的人物。忠文公目视前方,还在回味这话。又想着他前期一直住在含丙殿内,对于太子宫的一些事也略有耳闻,听闻太子身后的后院事皆由申氏掌管,尤其维护高官女眷之间的关系很有一套。
今日只听这谈吐,果然传闻不假。崔斐泯然一笑,心中更踏实了几分——储君身后若有个这样的贤内助,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心中一时畅快,便难得多开口几句,一同问到了申公身上,申容便笑着回答起来。
正逢着前头的两个年轻男子调转马头,太子眯着眼眺望,与司马信笑道,“你瞧他俩倒是聊上了。”
司马信回说,“难得见崔公和女眷多言。”
多半是为“自荐相位”一事聊起来的,太子心中有数,笑了笑,昂首道,“吾妻自是不同。”
说着,复又打马跑起来,“落了寡人的后,可是要罚的。”
他也不管有没有一个开始,自己开了跑就是开始,司马信一急,忙也抽绳打马追上,“殿下。”
一眼过黄昏,建云台的草场浸染在一片夕阳下,少年儿郎赛马驰骋其中,不时传来几声大笑,难得恣意欢谑一场,后头的二人便也瞧着欢笑起来。
……
太子夫妇从建云台回宫也不是单走一条道回去的,半路拐了个弯往小南山的园子去住了一晚。
刘郢这几日稍显悠闲,翌日准备回宫的清晨,从榻上起来由人服侍更好衣后,也没多着急,就坐在前堂等太子妃全部弄好了一道回宫,申容还在后室梳妆,身后自有侍女服侍她盘发、带簪,她连手都不用抬,略感无趣时,不经意瞟到了前头,瞧见正候在门边的尽善,恰逢这中官也在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