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玲华的声音。谢堰回眸,瞥见两位侍卫将一带着兜帽的女子,拦在栅栏之外,扬声道,“让她过来。”身批雪衣的玲华推开侍卫的刀尖,踩着雪渍,大步奔来,望见谢堰,掀去兜帽,跪在他跟前,“公子,昨夜酉时二刻,容公公带兵前往凤鸣坡,火烧敌营,奴婢担心公公此行凶多吉少,得知公子已赶来边关,便急急策马追来,公子,您快去救救她吧”谢堰眸色一惊,“凤鸣坡?”凤鸣坡在贺兰山顶端,也在蒙兀大军后方。容语此行,果然存了必死的信念。他心中陡然如压石头似的,转身吩咐邵峰,“你随玲华前往山西大营,助阵周都督”话落,不假思索往外走。邵峰脸色一变,闪身拦在他跟前,故意问道,“主子,您这是去哪?”谢堰脚步顿住,看他一眼,语气安静而坚定,“我去寻容语。”他的脸色过于平静,经雪照映,眼眸深处仿佛有清透的光,细看,光芒微漾,隐隐泛着几分不安。邵峰几乎是气笑,“此去凤鸣坡有近两百里,倘若您潜行,必得打贺兰山下翻山越岭,最快也得四个时辰,到那时,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谢堰不敢想,也不想去想。他只知道,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告诉他,快去。他神色依然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邵峰,你带着我的印信和文书先去中军,有你助阵,周延帧当无大碍,中军压力已缓解,大局也已稳住,最多八个时辰,我便回来”绕开他,往栅栏外行。脚步又迅又沉,冰渣子咔嚓声格外响亮。邵峰急忙往侧前一扑,抱住了他脚跟,挪着膝盖绕至他身前,再次拦住他,“主子,您应该很清楚,这一去,很是凶险,万一被蒙兀发觉怎么办?”谢堰语气缓了缓,冷静地分析,“我已撒下大网,四面出击,蒙兀自顾不暇,哪里管得着那已烧的粮营。”似是说服邵峰一般,补充道,“她身上有密诏,我必须去取。”这时,懵了一瞬的玲华回过神来,连忙从袖下掏出一物,“公子,容公公临行前,嘱咐奴婢将此物交给您。”谢堰身子微颤,缓缓侧眸,目光落在那黑色的布罩,心几乎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不消说,定是密诏。邵峰见状大喜,立即起身从玲华手中接过密诏,搁在谢堰眼前,“主子,密诏在此,您不需要去了”想方设法堵他的路。谢堰直勾勾盯着那黑色布囊,胸膛仿佛有热浪从喉间溢出,复又滑入冰窖,他眸眼依然静如深海,并不接,只涩声道,“邵峰,那一夜若非她,密诏拿不到手,她也因此被十八罗汉追杀,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救她。”邵峰顷刻看透他心思,摇头苦笑,“主子,您错了,于情于理,您都不能去”谢堰一怔,雪色将他毫无瑕疵的脸映得越发白皙,朔风如刀,飕飕地往他身上与心上扑来。他所有思绪仿佛被茫茫风声蒙住,唯有心跳一下又一下蓬勃地动。只听见邵峰毫不留情开口,“其一,您立了军令状,身上压着江山社稷与数百万黎民的安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不能去。”“其二,容语是四殿下的心腹,此番她若死了,咱们也少了一心腹大患,于您大有裨益。”“其三,您去了也无济于事。”“当然,您如果非不死心,属下替您跑一趟凤鸣坡。”邵峰这一番话仿佛筑了一座四面不透风的牢笼,将谢堰困在其中,让他动弹不得。他毫无破绽的表情,终于裂开一道隙痕,眼梢染上一丝凄苦的笑意。他又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他自少时懂事起,便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他无日无夜不在为着那个目标而奋进,他也总是做得极好,几乎完美无缺。他这个在外人看来,冷血无情,手段老辣的谢二公子,除了权势,几乎无欲无求。他也确实不该有所求,更不可能对什么人起心思。初见容语辅佐朱承安,他着实存了要杀她的心,也那么做了,如果不是双枪莲花,他或许真的已制住容语,并将她踢出局。他一直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人和事,值得他抛开一切算计,他也一贯将人心与利益捏在掌心博弈。但,他终究漏算了自己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她一双清透的明眸似光能摄人心底,或许是她无意中闯入红鹤楼,随手扔下的缘分,又或许是她疏阔无物的磊落性情,与那身逼人的锦绣才情,无意间拨动古井深处那点微末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