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了这位身份尊贵而又跋扈的殿下,自己哪里还有什么活路。侍女仓皇之间跪地,双眼垂泪,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更何况不日之后就是殿下和那位大将军的成亲之日,自己在这个时候给了殿下这个一个不好的兆头,不被拉去乱葬岗受野兽啃噬就算是格外开恩了。谢妧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宫中的人都变得如此怕她,或许是因为怕谢策临时生怒,又或许是因为现在宫中如履薄冰的氛围,所幸在不日之后,大概就不会再如此了。她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用再背负着幼时谢东流对自己所教导的‘仁’字,也不用再在午夜梦回之中惊醒,看到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缓缓朝着自己爬来的伥鬼。滦州因为打捞夜明珠死于滦海的渔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她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无数肤色惨白的,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和黏腻的水草的伥鬼,在她似梦似醒的夜间哀吟,似有若无的,时断时续的,就这么飘散在昭阳殿中。在散发着莹白色的夜明珠光芒之下,处处都是皮肤被泡得发白肿胀的,睁着一双双空洞而又无神的眼睛的,鬼魅。如跗骨之蛆,周而复始地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时而爬上床榻,在她的枕边咯咯咯地笑着,时而在殿中用手作脚,到处乱爬,然后手脚过路之际又划开了好多道错落的水渍。黏腻的,又冰凉的水渍。而她若是摘下谢策所赠的那颗夜明珠,谢策又会当真发疯,也会当真如他自己所言,杀光滦州所有人——幼时谢东流赠她昭阳殿,是想她如烈日骄阳一般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长大后的昭阳殿内却又全都是旁人不得见的恶鬼,自己每日都是在冷汗涔涔之中辗转反侧,甚至久而久之,就连谢妧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当真也……疯了。谢妧以手支头,看着瑟缩在地上,甚至连呜咽声都不敢再发出来的侍女,“错不在你,出去吧。”侍女恍惚之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现在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那个和怀明帝沆瀣一气的,惠禾长公主殿下。她霎时间连眼中的眼泪都不敢抹,就这么连连含糊不清地说着多谢殿下开恩,然后就很快地从昭阳殿中退了出去。在这个侍女刚刚退出之际,剪翠才看了一眼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侍女,刚准备和谢妧说些什么,才看到谢妧指尖上面的伤口,不像是被利物所伤,反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应当是那个染指甲的侍女所用的染膏有些问题。剪翠顿时心疼地碰了碰谢妧的手指,“既然那个小宫女犯了如此大错,殿下再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啊,殿下幼时到大哪里受到过什么伤,该罚还是得罚的。”谢妧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不碍事,反正雍州节度使现在就已经在城内了,我……”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么点儿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剪翠听到谢妧说这个话就更加心疼,她自幼陪着谢妧一同长大,谢妧自幼时起就是被先帝捧在手心之中娇养长大的,那里稍微破了一点儿皮都要先帝亲自去哄的,怎么现在就连身死这样的话都能这么随意地说出口。殿下从始至终都从未做过什么事情,但最后遍尝恶果的人,却又成了殿下。剪翠如何甘心。“殿下,”剪翠忍住泪意,“景大将军未必不会对您手下留情,且不说殿下您从未做过什么事情,就说你们幼时也算是有些交情在,更何况先帝在时又曾对他颇多提携,就算是这份情意,怎么不至于……如此啊。”“阿策杀他恩师一家,天下还广为流传章如微是我廷杖致死,”谢妧缓缓摇了摇头,想了想记忆中那个人冷淡而无情的模样,“就算是他当真想要留下我,滦州百姓,甚至是整个南方都绝不可能应允。”“……更何况,我与他,素来并无交往。”谢妧说罢,还觉得好笑似的扯动了一下嘴角,“他倒是还当真可笑,分明今晚就要刀剑相向,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帮我做什么镯子,事到如今,我还需要什么镯子,难道是准备给我陪葬吗?我倒是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般好心。”剪翠本来想说谢妧和景佑陵曾在弘历十三年之中有过一段过往,但是看到谢妧现在这样对什么都不求甚解的样子,终究也还是堪堪止住了嘴。殿下说得也对,景大将军迎亲尚且只是求得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入宫闺,就算是当年曾救过殿下一命,也不过就是顺手为之,又怎么会对殿下有着过多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