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好好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这是在梧州。还在唐琸的府上。谢妧略微支起身子,然后垂眼看着现在在自己身侧的景佑陵。他没有逾越半分,双手规规矩矩地就放在身前,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景佑陵在她梦境之中出现的时候,分明已经是去过昭阳殿的时候的。在她支起身子的时候,景佑陵已经醒了,他睁眼就看到谢妧正在垂眼看着自己,原本生得秾艳的眼眉,现在眼下要坠不坠地落着一滴眼泪。在景佑陵对于姑娘家长相还没有什么概念的时候,他就一直都知道,长公主生得极好,现在这么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泪的时候,其实……更甚。景佑陵抬手,“怎么哭了?”待那冰凉的触感离开了谢妧的肌肤的时候,她才骤然发觉,原来大概是因为自己刚刚再次亲历那一切,所以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居然哭了。谢妧现在甚至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次哭的时候到底是多少年前,甚至在景佑陵对她提剑相向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幼时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长大,殊荣之盛,绝无仅有,而后又在变故之中,流干了自己这生的眼泪,弘历十六年春,她早就已经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所以日后,她就算是面对刀剑相向的时候,也是笑着的。笑着和他道:“我猜我的丈夫,景大将军你,舍不得杀我。”她看到过业火烧不尽的陇邺皇宫,也看过他身上如烈焰一般炽热的颜色。他分明是那样无情的人,可是后来种种,却让她不知道到底应该相信哪种,才是真的他。谢妧思绪纷乱之际,被衾被一滴一滴的泪略微打湿了一小块,被景佑陵拭去第一滴泪的时候,她还没有感知到自己的落泪,但是现在却突然感觉到了眼泪在随着自己的脸,顺着往下面滑落。谢妧低声道:“景佑陵。”景佑陵则是垂着眼睛看着谢妧,轻声嗯了一下,然后道:“我在。”他手上还拿着一块绢布,似乎是想要为谢妧擦拭脸上的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却停在了半空之中,然后突然自嘲一笑。景佑陵将自己手上的绢布随手放在了床榻边缘。然后就听到谢妧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景大将军这样的人,应当很无情。”“或者说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这么觉得的。”她的泪已经没有再坠下来了,只是眼睛还是有些红,看着景佑陵的眼神却执拗得一点儿都不退让。谢妧将景佑陵刚刚拿过的绢布拿在手中,“可是我在成亲之后,或者是成亲之前的事情之中,我才发现,景大将军并不是这样。”景佑陵的手指略微抬动了一下。依譁然后他就听到谢妧接着道:“景佑陵。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我们是有前世的。”听到谢妧的这句话,景佑陵的心口之中突然迅疾地痛了一下,和之前任何一次感知都不一样,是那种能让人的脑海之中瞬间空白一片的痛楚。他却连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仍然侧身听着谢妧说话。“我虽然丢失了一段记忆,但是我却多了一段前世的记忆。又或许是梦,是那种真实到纤毫毕现的梦。”谢妧眼睫动了一下,“而在我的梦境之中,你会亲手杀了我。”她说着,用手抵住景佑陵的心口处,感受到他温热的肌肤,还有缓缓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在谢妧的手心处,低声道:“用你放在枕边的那把冽霜。”冽霜被景佑陵放在了最外侧,顺着谢妧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冽霜现在正在散发着淡色的光芒,极为漂亮的一把剑,又很像景佑陵的本人。锋锐得如皎洁月色。景佑陵眼睫垂着,大概是因为觉得谢妧说的是玩笑话,面色也没有什么诧异的地方,只是不露瞳仁,让人看不到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窗外风吹过芭蕉叶,柔软的芭蕉叶发出相碰的声音,之前点的烛台上的那点儿光芒已经摇摇欲坠,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一般,在燃着自己最后的光阴。景佑陵也是在这个时候,抬手握住谢妧抵在自己心口处的那只手,垂眼看着在自己身侧的谢妧,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是如果真的有一天的话,”景佑陵突然顿了一下,语调坚定地接着道:“那一定……不是出自于我的本愿。”他将谢妧刚刚拿过去的绢布拿回了自己的手上,将谢妧最后那滴泪给擦掉。在拭泪的过程之中,他也才恍然惊觉,自己从未见过她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