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突然想起来自己早间反梳三下的篦子,听到现在蝉鸣在自己耳际纷扰不断,池子里的流水潺潺,然后她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难道是真的想和自己岁岁年年吗?可是篦子早已反梳三下,就已经注定了白头不偕老,殊途不同归。所以这件事情,大概也真的是没有了其他余地了。-这几日谢东流虽然许了景佑陵休沐,但是朔方卫一向都是随着景佑陵在操练,所以他只在府中匆匆用过午膳后,景佑陵就出府去处理军中事务了。只是直到了亥时过半,月亮都悬在半空之中许久了,景佑陵也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谢妧今日应对了一天妯娌之间的来往,这些人之中也有些是可以相处的,有些要么因为着谢妧的公主身份,要么就是想要通过谢妧为自己夫君找些门路的。她向来在宫中就要应对一群牛鬼神蛇,看破这群人,就更加简单了些。其中可以被拎出来说道说道的,大概只有景桓之的夫人周薷。谢妧对景桓之的印象说不上是好,但是没想到他的夫人周薷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俨然是个相当守礼,也不会逾矩半分的大家闺秀。对于谢妧也是这般,说不上是谄媚,也不至于让人感觉到失礼。对人的态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甚至大概还因为自己夫君在奉茶时候的失礼,特意替他向谢妧道了歉。谢妧这么多年在宫中,虽然行事妄为,但是打交道的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妃嫔公主以及贵女,所以她能感觉到这位周薷夫人,似乎是当真如她表面一样温柔。只是……谢妧回想起来景桓之对自己的上下打量,景桓之这个人实在说不上是良配,周薷性子又看上去温吞贤淑,只怕是平日里要受到不少委屈。谢妧叹了口气,随手从小几上拿起一块糕点,撑着下巴,实在是有些倦了。她抬步在景佑陵的书房里看了看,抬手将他搁置在桌案上的书翻看了一下,就看到封皮上写着《六韬》,旁边空白的地方还密密麻麻披着注释,能看得出来他平日里是废了不少心思去研读的。他批注的字体遒劲,相比于他本人更加锋芒毕露一些,很是好看。谢妧以前是看过他的字的,但是却觉得他现在的字比起他年少之时要更加锋锐一些。书架上的书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兵书,谢妧原本想找些书籍打发打发时间,就算是游志也好,却没想到这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的书,居然都是些典籍和兵书之类,她找了一会儿就只能作罢。谢妧找得烦了,只能随手抽过一本史书,却不想在这本史书之中掉出来一张纸。这张纸看上去有些时候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谢妧原本无意探究景佑陵的私事,准备将这张纸放回原来的地方。而在这目光扫过的瞬间,她却突然顿了下来,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这张纸条。只因为,这上面模糊不清的、潦草的像是狗爬的字迹,分明就是她自己的笔迹——她幼时和谢策因为字迹的缘故,没少被傅纭呵斥,但是姐弟两个人还是一脉相承的字丑,旁人很难潦草到她这个地步,所以谢妧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字迹。她将手上的纸条展开,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谢妧还是看清楚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八珍阁的杏酪酥,六角巷的糖葫芦,不给我买的人是王八’。末端还真的画上了一只丑得蹩脚的王八。这张纸条就这么夹在这本史书之中,而谢妧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么一张纸条。况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景佑陵居然也就这么一直将这纸条保留至今。想来应该是从前在上书房之中自己写给景佑陵的,夹在了这本典籍之中,他应当是没有再打开过,才一直留到了今天。谢妧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条上的字,又看了看景佑陵批注上的字,赶紧将这张纸条收好重新放到那本史书之中夹好,然后将这本史书放回原处。烛火已经有些忽明忽暗了,剪翠缓步进来剪灯,看到谢妧站在书架旁边发愣,她一边将多余的灯芯剪掉,一边问道:“殿下怎么这个时辰了都还不歇息,是在等将军吗?”“没有在等他。”谢妧拢了拢自己的裙衫,“只是大概是昨日睡得早,睡的时辰也够了,所以今日到了亥时都还没有倦意。”剪翠手在听闻这句话以后一抖,手中的剪子都差点儿掉下来,她迟疑片刻道:“殿下……昨夜睡得早?”哪有什么大婚之夜睡得早的说法,加上了新婚这一层,这句原本没什么错处的话,意味瞬间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