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妖怪们不像人类修士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妖族所谓的追求本心,也包括了情欲之心。许多妖宗从来不禁男女之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汨罗看到如姬,微微一笑,向宁小闲介绍道:“如姬是水泽苑的花牌之一。这里一共有六大花牌,每个都有自己的成名之艺。嗯,如姬。这位是宁小闲姑娘,她很好奇你的琴艺,如姬今晚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宁小闲头一次来这等场所,却也知道这里头的姑娘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不过所谓的花牌云云。大概就是头牌的意思?
如姬娇怯地望着他,眼里闪过无限情意,低低地应了声“是”,身后侍女取过一张锦凳,让她抚琴在怀,轻轻弹了起来。
琴声十分悠扬,在这小小的水晶房间里盘旋回转。这蝶妖的琴艺当真不错,只是欢快的曲调中不知怎地带上了几分极淡的哀婉,宁小闲听了一会儿,思绪就飞到她在华夏的生活片段了,那时的少年烦恼、少女哀愁,以她现在的心境去回想,简直便是稚嫩得可笑。只是那般天真烂漫、又涩又甜如青苹果的日子,终是回不去了。
这样想着,她唇角就微微弯起,凝起一丝笑意。汨罗却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琴,修长的手指偶尔在桌上轻扣。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如姬一直偷眼看他,眼底带着倾慕。
这蝶妖的琴艺再好,终是比不上乐音宫。宁小闲在广成宫听过了风鸣琴的天籁,再闻她的乐音就觉得略欠了些火候。她既有此感觉,想必汨罗也不例外,所以一曲终了之后,屋子里一时寂静。
便在此时,她鼻尖捕捉到了一缕清雅的香气。屋里焚了龙香,味道比这淡雅的香气浓烈很多,轻易便盖了过去。这味道很淡很淡,若非她这样成天浸淫于丹道之人很难察觉。她不动声色地抬头望了望门口,发现侍女打开房门传菜入内,这就带进了一阵微风。
而如姬,就坐在门口不远的位置,显然这缕淡香是被风儿从她身上吹过来的。
宁小闲皱了皱眉。这味道闻起来确实令人很舒服,甚至称得上心旷神怡,让人想翩翩起舞,可是她立刻觉出了不对劲。她是习练了真一诀和见微知著的人,道心远比一般修士要坚固,可是闻到这股异香之后,都有这样强烈的冲动。
如姬抚完琴后望着汨罗,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可是对方看起来毫无反应,似乎心中思虑甚多,于是美目中不禁有些儿失望。
宁小闲读懂了这种情绪。一个花牌,为何会对客人流露出失望的眼神呢?她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如姬姑娘,琴弹得真好。请问,你用了什么牌子,哦不,你用了什么方子配制的熏香?味道清雅极了。”
孰料这话才一说出口,如姬面色突然一变,一直处在瞑思状的汨罗嚯然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一字一句道:“什么熏香?”
如姬赶紧低下头,轻声道:“姬来之前刚沐过了熏香曰龙眠香,味道清淡,宁姑娘真是品香高人,一下就能闻出。”
“哦?”汨罗紧盯着她,“为何我没闻着?”
如姬细声细气地解释道:“我近来都用这种香料,公子闻惯了,或许就不曾注意了。”言下有好几分委屈。
汨罗慢条斯理道:“你是想说,我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
如姬紧张道:“也许……是吧。”
汨罗斜睨了她一眼,红唇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比女子还要妩媚的笑容,宁小闲在一旁看着,不知怎地突然背心发寒。只听他悠悠道:“我听说,蝶妖之中有一类极隐秘特殊的分支,他们擅采百花之所长,从而使身上逸出的蝶粉淡雅馨香。可是这种香味,却能在无形之中渐渐令特定的对象心生好感,相处得久了,便能对其心志产生影响,更重要的是,这被选定的人本身,是闻不到这种异香的。”
“扑通”一声,如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在地上跪行了两步到汨罗跟前,急声道:“如姬当真不曾暗害大人,这真的只是龙眠香而已!”
“如姬。”见如姬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俏颜,柔声道,“我每次来水泽苑几乎都会点你,今日这是第十回了罢?你是从第几回开始给我放出蝶粉的?这法子果然隐蔽得很,我一时之间都想不出谁能寻来这么珍贵的蝶族暗害于我。你,可以为我解惑否?”
他说得越轻越慢,如姬身上就颤抖得越发厉害。从宁小闲的角度看去,她眼中泪珠盈盈,慢慢淌了下来,神色哀楚动人,果然是我见犹怜。
泪水也流到了汨罗手中。如姬埋头在他膝上,哀声道:“是如姬……如姬倾慕大人,自不量力,以为能令大人多来看望如姬几回……大人皓月一般的身姿,如姬怀了私心,想更多亲近。”往日她都这样靠在他膝头,汨罗大人那时眼底的笑意真诚而温暖,她企望着依着往日的恩情,今天他能心软下来。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面前这玉一样的男子,也是驰明城的主人,奉天府的二公子,杀人于谈笑间的主儿。
有美人儿这样软语哀求,宁小闲都觉得自己心软了,汨罗却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不要怪我心狠。”声量微微提高,“来人。”
就有一人自水晶屋外走了进来,垂首道:“公子?”
汨罗揉了揉眉心道:“带下去,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幕后主使。”
“公子!”瘫在地上的如姬抽泣着摇头,正待再开口恳求,身后那人伸手一指,已经封了她的声音,不顾她的挣扎,硬生生将这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拽了出去。
雅间之中又恢复了平静,宁小闲苦笑道:“我一句话,就害了一条性命?还是个美貌女子的。”这女子看向汨罗的眼神不假,当真是有情意的。
疫变
汨罗抬起头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冲着她举杯一笑道:“她未必会死,端看她日后有没有用了。亏得有你,否则我闻得她的蝶粉闻惯了,怕是要中圈套。嗯,前些日子还有人想送她进我府中,这账可以好好算一算。”他妖力深厚,异香未必对他有用。不过,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
宁小闲同情地看着他,心底其实更同情这只小蝶妖:“这是谁下的圈套,你知道么?”
汨罗啜了一口酒:“等我回去先列个名单,再细细排除罢?”
她翻了个白眼。奉天府二公子的位置果然不好坐,时时刻刻都有人想给他下套子、使绊子。汨罗表面上光鲜,日子却不如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好过。
“唉,这下子又欠了你一个人情,我该怎么偿还?”他以手支颐,斜斜地瞟着她,“以身相许如何?”这个角度,他的狐狸眼甚是勾人。
这家伙的城府可真深,她撇了撇嘴:“许给我家做工么?太折煞我了,让堂堂奉天府的二公子给我家打柴烧水、洗衣扫地,这怎么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