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笑了笑。这几乎是宁小闲第一次见他笑,可这笑容里却包含了几分凄厉、几分悲凉,甚至还有几分狰狞,让这张平凡的脸看起来纠结而阴晦。他一字一句道:“像我这样亡命天涯的人,哪有资格留下?”
宁小闲知道他身上背着秘密,可没料到这样严重,这么多年来他跟着商队东奔西跑,原来只是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怕被仇家上门找着?
她低声问道:“那谈姐怎么办?”鸡蛋饼熟了。她将摊好的鸡蛋从四分之一处切下。这四分之三要盖在米饭上成为小熊的被子,余下的四分之一折叠成长方形,作为小熊的枕头。
欺上门来
离开浅水村时,她带走了一些晒干的海苔,此时拿剪子将海苔剪成两条细丝,这就是小熊的眼睛了;随后又剪出一个三瓣嘴——嘴巴做好了。
哨子茫然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压抑道:“我将所有积蓄留给她们母子俩就是。”瞬间感觉到宁小闲投来的鄙视目光,“琤琤必须过上安定的生活,清荷不可能跟我走;我若留下,迟早会害了他俩。我……”话尾梗在了喉咙里,说不下去。自古多情最是伤离别哪。
“烦恼何用,你为何不听听谈姐自己的意愿?”她说完,将眼睛和嘴巴贴到小熊的脑袋上,又将“被子”盖好,顺便还将“被角”掖了掖。周围放上些蔬菜作装饰。
摆好盘,她扔下沉思中的哨子,将饭菜端了出去。
琤琤毕竟还是小孩心性,一看到这古怪有趣的蛋包饭,瞬间就忘了难过。宁小闲就见这小鬼一伸筷子,掀掉了小熊的“被子”直往下瞅,忍不住大汗一下。她整治的饭菜味道向来不错,琤琤吃得眉开眼笑自不用说,连配在一边的蔬菜都吃了个干净,谈清荷哪怕是心事重重,伸了几筷子之后也不由得称赞连连。
对面这两大一小,怎么看怎么像一家子,自己这个局外人还是早点消失的好。宁小闲一向很自觉,饭后收拾了碗筷就滚回自己的小院去了,留下一对男女深情款款。据穷奇透露,这两人每天晚上都忙得要命。她完全可以理解。一方面是,一方面是前途未卜,两人都需要发泄自己心头的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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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才要触及小院的门,长天突然道,“你有客人上门了!”
里面有人?宁小闲一惊,缩回了手。这一瞬间,她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
是黄巾力士的主人寻上门来了么?可是她下午斩杀了盯梢的三眼鸦,这消息却是如何传回去的?若是附近有人。长天断不可能不警示自己。莫非下午府衙里有对方的耳目?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该怎么办?就听长天沉声道:“见机行事,苗头不对即回神魔狱,不许像上回那般拖拉。”
“是!”她作了个深呼吸,伸手推门进去。她才刚踏入院子,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看来,对方来势汹汹啊,她冷冷一笑,夷然不惧。
小楼中突然亮起了灯火。院子里却依旧很黑,仿佛潜藏着怪物。“院中可有机关?”她低声问道。
“有。你左手边的竹林里有些腥气,估计有些见不得人的虫豸;右边是四落阵。仓猝间说不清步法。你莫往右走就行了。嗯,前面墙上还布了个小孤山阵,屋子里这人留了后手,见机不妙要逃走的。”
一听对方连逃跑阵法都布好了,她首先放下了一大半心。若是实力强横者,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长天猜透了她的想法。冷哼了一声:“莫要掉以轻心。道行不高的修士若精明些,照样能取你性命。”
她调整好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走上前去,轻轻挑开了门。灯火阑珊下,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然后。两人都愣住了。倒是对方先开了口:“是你?”语带无限惊奇。
“是你!”一息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语带无尽狂喜!“哈哈,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宁小闲却惊得面无人色,后退了两步:“怎……怎么是你!”
灯下这人一身黑袍,三绺长须,放在桌上的右手断了拇指、食指和中指这三根手指,仙风道骨的气韵早已不在。这不是她在互市莫名结下的仇人刘满子,却又是谁?
刘满子见了她,却是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找了你这贱丫头好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仙师,您的手指不是我砍断的。”她装作害怕的神色,往屋子一角缩去。无论是刘满子的话语还是表情,都证明在这里见到她十分意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要找的,是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再退一步来说,他断不会无缘无缘来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所以这必然是受人所托或指使!
他背后的人,是掳走狗子那修士还是清虚门呢?
刘满子见她骇得面色青白,不由得兴奋道:“你在那互市里牙尖嘴利的,这会儿怎地不行了?”这女子害他被剁了三根手指,害他丢失了那个神奇的小丹炉。虽说只是一介凡人,但祸事都由她起,他可苦苦找了她好久啊!
“仙师饶命!我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互市里那人伸手斩伤了您,我也事先并不知情啊!”调息术果然神奇,她减少了输往面部的血液供给,面色很快变得惨淡一片。刘满子看在眼里,心中大感快意。
“若不是你惊动了澹台翊,他如何会斩断我的手指?!这一切都由你而起。若不将你细细剐死,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刘满子狞笑一声,突然想起,“对了,我的丹炉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我为何寻它不着?”
“另外那名仙师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拿去了哪里!这些真的都与我无关啊!”说完,她抚着脸,失声哭了起来,心里暗暗骂道:
该死的哨子,她都嚎得这么大声了,他怎还不快点过来?明明只隔十几丈的距离!该不会又在忙着做运动了吧?
刘满子斜睨着她:“臭丫头,还有点儿心机么。你哭吧,尽情地哭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他哈哈大笑,“我在这里布下了隔音结界,你就算哭破了嗓门,也休想传半点声音出去!”
他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老神哉哉:“现在你来告诉我吧,为什么樊先生会要我来对付你?说得痛快些,我一会儿也让你死得痛快些。”
就见眼前这姑娘止住了哭声,抬头讶然:“樊先生是谁?我不认得。”
“少跟我装蒜。”他不耐烦道,“樊先生说,你和温府二公子走得很近,必有图谋。再不老老实实供出来,就有苦头吃了。”眼前这丫头眼珠子转了转,他在互市里就见她做过这表情,看来心思活络了啊。刘满子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铃铛摇了起来。
这枚铃铛的大小和挂在小猫小狗脖子上的同类没有两样,只是通体金灿灿地,绘满了淡红色的丝线。他这一摇动铃铛,铃上的红线就诡异地浮了起来,像活蛇般构成了一个个古怪的符文,飞到铃铛口之外。声音一经过这层符文墙时,清脆的铃铛声就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