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缜既想走过来,又迟疑着不敢上前,站在那儿尴尬地四下张望,似乎希望能找点什么出来解围。可周围再没有别人。他只得硬撑着低声道:“小疏。”
声音虽然很轻,然而对面那人显然是听到了,应声却退了一步。既然看到易缜,那还有不明白许霁身份的道理。顿时还抱着怀里的许霁就成了烫手山芋,一时之间抱也不是扔也不是。
许霁十分敏锐地觉出不妙,立刻可怜兮兮地伸出手去紧紧搂着他脖子,巴在他身上不肯下地,一边慌慌张张地小声求饶:“不要丢我不要丢我,你不要丢我!”
四个人里反应正常的人是梁晓,他那次送许霁回去,和易缜见过一面,到如今也还记忆犹新,对着易缜露出个笑脸,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道:“许叔叔好……”
易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着意外的惊喜,忍不住含笑轻声道:“我姓易不姓许。”
梁晓有些惊讶,正要再问,被秦疏拽了他一把。拉着他胳膊的力道有些重了,梁晓踉跄了两步,抬头看去,却见秦疏脸色明显地发白,把梁晓吓了一跳。
许霁还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秦疏只得单手抱着他,一手将梁晓拉到身后,用身体拦住他。
这许多年来,他总觉得自己会有被易缜找到的一天,就如同一把利剑不知什么时候会劈下来,也不知劈下来时会是悄无声息,还是石破天惊,始终是一块大石悬在心上,仿佛是命里逃不开的咒语一般。等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反而觉得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没有害怕的心思,而是是一种终于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十分警惕,但易缜站在那,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这使得他得以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侯爷。”
易缜预想过他会惊慌失措会愤怒莫名,甚至猜他会扑上来想杀了自己,已经做好了挨上几下的准备。见他这么平静,先是一怔,然后便是满心欢喜,他能够这样冷静地面对自己,总比他还对自己恨之入骨好得多。当下呆呆笑着点点头,轻声道:“小疏。”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带着些微的意乱情迷。
秦疏眼里有微微的怒气一闪而过,但还孩子面前努力克制着,以一种事实丰厌恶不耐的语气道:“这么多年过去,候爷还没有腻么?侯爷当年亲口说过,放我走的。”
易缜很想要说句我后悔了,或者抵懒说当时只是随口说什么的,看着他微眯着的清澈眸子,这些话便都吞了回去。他愣了愣,把目光看向许霁:“小霁一直很想见见你,我想他总有看你一眼的权利……我也很想你,也想见见他……”
秦疏听他这么说,却又立刻往梁晓身前拦了拦,把他露出来打量的半个小脑袋按了回去。
易缜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他面前。
“你是不是一直恨我。当年你母亲和姐姐的事,纯粹是意外,并不是我……”
“我恨的。”秦疏打断他,口气却平静得就像在说天气很好一般。“任谁被那么对待过,想必都会视对方为仇人,就算我娘和姐姐的事同你无关也一样。”
当他认识到自己为之奋斗的那些荣耀,最注变成毫无意义的光影的时候,他再回过头想想自己那些心甘情愿忍辱负重的日子,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场廉价的笑话。既然不过是个笑话,那当时他觉得几乎看不到心头的痛苦,现在想来都已经撑过去,也不过如此。撇去这层意义,易缜也就是个脾气恶劣欺压奴才的主子,而他时运不济是那个遇上了恶主的奴才。恨则恨尔,可他又能怎么样。
他最终只得认了前半生的命,尽量不去回想当时的经历。任由它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各种各样的伤口依然还在,但只要不去触碰,并会觉着不是那么痛了。日复一日清晰如昨的,反而是之后的那几年在记忆里从来不曾退色过。——那进他是傻的他几乎恨不能自己是傻的,就不会知道痛苦为何物——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那都是他人生里难得轻快些的日子。
易缜微微吸了一口气,“那你……”
“我只是个小人物,自知这辈子没有报复侯爷的机会,奈何不了侯爷。也承担不起报复的后果。”他看了易缜一眼。“侯爷心里的那些话都不必再说,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并当作这世上从没有我这个人,那才是你所能给的,我最需要的。”
易缜对这些年来自己身心备受煎熬的日子十分有数,好不容易秦疏的人就在面前,当然不会就这么罢手,可是那些愿意照顾他,补偿他的话,比起自己造成的伤害,说出来实在不合时宜。
易缜想了一想,指指他身后的还是忍不住探头张望的梁晓:“可是,他也是我的孩子,总不能这样混沌度日……”他很想说,秦疏对这孩子的教育,实在有些不闻不问了。
“他和你没有关系!”秦疏的眼闪过一丝惊慌,拼命的想把不明就里的梁晓往藏起来,他甚至还把一直挂在他身上的许霁强行放到地上,任由许霁抱着他的脚又哭又闹滚在地上不肯起来。梁晓想去拉许霁,却被他拉过去,微微张着手护着。
“易叔叔……”梁晓隐约听出一点点端倪,忍不住插口道,他从秦疏手臂间的空隙里仰脸看着易缜,脸上露出既迷茫又期待的神色,吞吞吐吐道:“你是,你是我爹?”
“他不是!你是孟叔叔拣回来养的孩子!”秦疏猛地转过脸来盯着他,梁晓还从没见过他用这么严肃的神情同自己说话。不禁吓了一跳,他最终还是不敢违逆秦疏,口中喃喃地道:“可是……”声音渐渐小下去,他把头垂了下去,在低头的瞬间,有亮晶晶地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梁晓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