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两个人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梁晓再怎么乖巧稳重,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眼下看着集市上的小玩意,渐渐就有些移不动脚步,最后盯着街对面一个做面人的小摊忘了走路。
秦疏也不催促,反而往他手心里放了几枚铜钱,梁晓如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
梁晓拿着那几枚铜钱,又盯着那面人看了一会,最终却没有买,而是用那几文钱在一旁买了一包酥糖。
他把那糖递到秦疏面前,秦疏也只看了一眼,又包好塞回他手中。
离得太远,易缜也听不到他们两人说了什么。然而大致也想得出来怎么回事。
他这时才终于能够稍稍镇定一下情绪,却又觉得愤然,在他想来,秦疏不曾教梁晓习文修武,已经是十分的过分,眼下似乎连衣食零用上都有些委屈这孩子了。
但这么些年下来,他早不像从前那般冲动,听到风就是雨,稍稍一转念便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按说照他近年的收入不菲,几人的吃穿用度完全可以胜过寻常富贵人家。秦疏不喜侈华也罢,听许霁所说,秦疏家里的日子,过得可说是清贫。
“去查查他近年来的银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易缜微微皱了眉,朝着车窗外低声吩咐了一句,自然有人悄然答应。
他原本的隐忧,是担心秦疏还存着什么念想,将这笔钱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派去私下调查的人都办事稳妥的手下,还特意叮嘱谨慎行事,不要声张。
那笔钱的去向却并不是十分隐秘,而结果也较为出乎他的意料。秦疏用这些钱,悄悄照顾着桐城附近近百十来号人——都是从前宫中的旧人。举国而降之后,年轻些的宫女太监被北晋官府接收,至少年老多病的则被放出宫来。
那些太监宫女,若不是家贫无依,又怎会净身为奴。如今被赶出宫来,除了少数还有几房远亲可以投奔,余下众人都是无依无靠,虽然都得了些遣散银两,但这些人年老多病,那点钱又济得了什么事,若不是秦疏暗中救济,到今日还不知有多少要沦落乞丐,饿死街头。
然而当日在城破之时,秦疏早已经叫他恶意败坏得声名狼藉,纵然是做这些事情,也只能是悄悄行事,不让这些受他泽被的人知晓。凭他一已之人,要照顾这许多人的衣食,几乎已是竭尽全力,他自己的日子难免捉襟见肘。
易缜怕不慎露出破绽,这次带来的人全都是新面孔,前去调查的这人并不十分清楚秦疏的过往。只是觉得任怎么说,这么一干老弱病残,若说是指望着他们作乱谋反实在是牵强。
这般一想,看向易缜的神色间不由得就有些迟疑,试探着道:“候爷,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不,不要动他们!”易缜皱着眉正自出神,似乎被他这问话吓了一跳,看到属下惊疑的目光,这才稍稍定一定神,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那属下自然没什么说的。
易缜自知眼下的这局面多少也有自己的原故在内,心疼之余难免内疚,这许多年思念的日日夜夜,纵然秦疏不在自己身边,他却越发将那人琢磨得通透,从前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不能体会的地方,如今他却能够清清楚楚的猜出秦疏的用心。
秦疏重情重性,但照顾这些人却未必是全因念旧之故,或者亦是一种补偿的心理——那般大的一场变故,他不是会认为自己全无责任的那种人,就算他在其中才真正是那个无辜可怜的角色。
也许也是有这些需要照顾的人作为寄托,他这才不至于崩溃。然而这许多人的生活压在一个人身上,却不知是多大负担和责任,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更沉重的还是身体上的负荷。也不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苦。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然而光是想一想,他都替秦疏压抑得慌。
易缜想到这儿,神色都有些恍惚起来,慢慢地道:“如今桐城的都慰是谁,去给他说一声,让官府出面,多少赡养一下这些人。”
那句下属微微一愣,易缜却突然暴怒起来:“别跟我说桐城的都慰不归我管,也别说朝廷没有余钱养闲人。别人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堂堂一郡官府做不到?”
属下虽知道他这是气没处撒,迁怒到旁人头上了,只得低头答应下来,转念想想,易缜一发话,要官府稍加照应也没什么,退下去捉摸说词去了。
易缜自己怔了半晌,颓然掩面长叹口气,喃喃轻唤了一声:“小疏……”
左右却无人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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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霁隔了几天又跑来,仍旧拎得大包小包。他还笑嘻嘻地掏出个小荷包来,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银子,想必是家中给他的零花。许霁一本正经的要交他的饭钱。秦疏自然不会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推辞了不收,他便乘着没人留意,偷偷塞见了被子里。
做完了这事,许霁自觉得很有功劳,于是气定神闲地等着吃饭。
前几天的时间都不凑巧,每每没等到孟章回来许霁就已经被送回去。今天倒是都齐了。
孟章知道这小孩子总往这儿跑的事,见到许霁在这儿并不吃惊,冲着他笑了笑。许霁却似乎不大高兴,耷拉着眼皮勉强叫了声孟叔叔,一扭身躲开了孟章想要摸摸他头顶的手,拉着梁晓溜到院子里去,偷偷对着孟章的背影翻翻白眼。
孟章不经意间见了,也混然不在意。
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许霁越发的着恼了,若是自己挨着秦疏坐,那讨厌的孟叔叔便要坐到秦疏对面。若自己坐到对面,那人就坐到秦疏身旁去了,这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