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公告上死去的同事突然发消息来问在不在,很像什么悬疑片的开篇。赢舟不紧不慢地喝完了碗里的汤,思考着到底是要回消息,还是往上通报。汤不怎么好喝,像涮锅水。但这毕竟是四毛的一片心意,赢舟还是喝完了。他下了餐桌,四毛自觉地抱起碗筷,去厨房洗碗。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家里有洗碗机,但四毛不会用,只知道手洗。由此可见文盲就是会在生活里多吃一点苦。赢舟在手机上输入:本人?谢东壁回得很快:是。赢舟: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伪人?谢东壁:我还活着。赢舟:你可能还活着,但也有可能正受到其他人的威胁。所以我不能相信你语言的真实性。赢舟:有什么事,等你被营救回来再说吧。手机最上方显示出了“正在输入中”的提醒。赢舟打开联系人列表,一键拉黑。吃完饭,赢舟选择去小区的球场里打会羽毛球。小区入住率不高,大半夜,球场只有他一人。赢舟教导四毛:“羽毛球就是我打过去,你要把球接住、再拍回来。”四毛举着比它人还大两圈的羽毛球拍,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四毛是个合格的陪玩。不管羽毛球飞来的角度多刁钻,它都能接住。因为被激发了奇怪的胜负欲,这个羽毛球在球场上飞了两小时,都没掉地上过。一直到谢东壁突然出现在球场的入口处。赢舟看见了来人,羽毛球擦着他的胳膊肘飞过,然后掉在了地上。他看向谢东壁的目光警惕而审视。谢东壁推了推眼镜,在球场边停下脚步:“在这里和它打球,你就不怕监控拍到吗?”他们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社交距离。赢舟平静地回答:“会有人处理。”从诡异生物第一次被发现到现在,过去了差不多十年。诡异生物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世界各地都多了好些都市传说。人类不计代价地控制住了诡异复苏,但官方的口气已经越来越松。从最开始的辟谣,到后来的外星人论,到现在,基本是半默认的状态。甚至还会以科普节目的形式,教导普通人在遇到弱一点的诡异生物时,如何自保求生。这种诡异生物成不了祸害,放在一些祸害的诡域里,当伥鬼都不够资格,却是大多数普通人最有可能遇到的东西。像赢舟住的这个小区,因为元问心入住,许多购房者都是异能局职工。消息灵通的富豪们为了靠近异能局的这些职工,寻求庇护,还特地买了同一小区的房子。小区房价从赢舟刚读大学时候的20万涨到了37万一平,这里的物业多多少少接受过培训,不会那么大惊小怪。谢东壁也是小区的业主之一。骤然看见陌生人,四毛丢下球拍,躲在赢舟的裤腿后面,把自己藏了起来。看起来像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宝宝。谢东壁坐在了观众席上,托着腮陷入沉思:“它会让你觉得安全可控吗?但我听说爱意的产生来自于‘他者’的概念。如果你会爱自己的影子,是否算一种自恋?”赢舟把棒球帽往下压了一下,手握紧了球拍:“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么无聊的事情吗?”谢东壁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既没有成为伪人,也没有惊动相关部门,只能证明一件事:他被白面说服了,而且不是诈降。赢舟已经做好他随时掏出武器的准备。到现在都还没上报,纯粹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还有一点,他不认为谢东壁能伤到自己。
谢东壁的目光游离:“‘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的认知终究是有限的,也许今天认定的真理,明天就会被推翻。如何保证自己一直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或者说,追求绝对的正确,本就是一种偏执的自恋……”谢东壁的眼神缓缓落在四毛的身上,目光深沉宛如被白面夺舍过。四毛把赢舟的裤腿抱得更紧了。赢舟的眉头微微蹙起:“你可以说人话吗?”谢东壁推了推眼镜:“白面告诉我,拯救世界的唯一办法是杀了你。”谢东壁虽然死得早,但显然知道世界重启前的那些破事;他早就听说了,最后是太岁毁掉了整个世界。但谢东壁从未表现出对赢舟的敌意,顶多有些合情合理的好奇。他和元问心的态度基本一致,认为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人没有关系。而现在,谢东壁却说出了这样的话。原因肯定不是觉得赢舟会突然发狂,像太岁一样毁灭世界。白面必然是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让谢东壁认同了这个荒谬的推测。四毛朝着谢东壁呲牙。它不太能理解谢东壁说了什么,但它能在这瞬间,感觉到赢舟相对糟糕的心情。赢舟:“所以呢?”“我想对你用一下情景模拟,我的能力。”谢东壁指了指自己的脸,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想看看你死后的世界。”赢舟握着的球拍点地,在地上敲出了有节奏的“哒哒”声。“你来到了球场,但是没有惊动任何警报。或者说,没有人跟我通讯。所以,你的行为是被默许的?”赢舟抬起头,看向周围高高的电灯杆:“元问心是在监控后?那荀玉呢?嗯……我猜你们没有通知他。”既不是愤怒,也不是难过。而是冰冷、理性的评估。和谢东壁猜测的反应差不多。但他清楚,这种冷漠和疏离只是赢舟惯用的防御机制,让自己看上去无坚不摧。“这是我的个人决策,和元问心无关。非要说的话,反而是我骗了他。”谢东壁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只是语气难免有些虚弱,“赢舟。你有没有发现,每次必死的局面,你都能绝处逢生。比如顾天临最后一击,没有咬你而是选择了救下芭芭拉;比如你在红皇后的岛屿穿过的湖泊……还有最近在医院的天台上,那具无头尸体,本来是可以掐死你的。”“白面跟我说,他很确信,无头尸体掐断了你的脖子。但你没有死。”赢舟想起了宛如幻觉的轻笑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还有一次。在学校,他和影子融合,他也听到了同样的哂笑。赢舟沉默了两秒,询问:“是吗?……然后呢?”谢东壁深吸一口气:“很早以前,我就写过一篇论文,说,如果有一个精神类的祸害足够强大,它完全能缔造出一个新世界,一个属于它的神域。”和聪明人聊天的好处,就是有些事不需要说的太清楚,一切尽在不言中。谢东壁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他怀疑,现在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太岁制造出的梦境。赢舟的脑海里闪过了靳白羽的脸。他不喜欢这个人,但在此时,却不可控制的回忆起靳白羽说过的话。他说的大概是,赢舟,他们都在伤害你,只有我想要救你。当时的赢舟只觉得他在发癫。但现在看,靳白羽说不定真的知道点什么。可惜靳白羽死得灵魂都超度了,赢舟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不过,赢舟觉得,这多半还是靳白羽为自己行为合理化的一套说辞。目标听上去还算良好,手段却实在龌龊下流。就像是父母随心所欲家暴没有反抗力的小孩,却在调解节目上痛哭流涕,告诉ta自己都是在“为你好”一样。赢舟的目光逐渐冷漠:“所以呢?是要杀了我,让所有人从梦里醒来吗?”谢东壁望向他的眼睛,眼神满是困惑与不安:“你觉得,你是那个神。还是……和我们一样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