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妻子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赶到了浣城,这夫妻俩想过了,虽然凭空多出两个拖油瓶,但随之而来的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
周涵之走进弟弟生前的房子,惊喜得不停搓手,三室两厅,装修也气派,他几乎是用参观精品房的高兴劲儿逛了一遍房子,在从卧室转身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男孩吓了一跳。
周望狠狠瞪着他,满脸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周涵之当即觉得恼怒。
“乱鼓什么眼珠子!”
他的口音已经不大像本地人,常年呆在省外而夹杂的陌生腔调让周望感到更加厌恶,而这个时候周瞭突然跑过来,拽了周望的胳膊,回头对周涵之说:“大伯你下午有时间么?还有些手续要办。”
周涵之被这么一打断,也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该做的戏也要做足。他抬手想摸摸周瞭的头,被男生迅速躲开了,他心里其实已经气狠了,面上却还是困难地绷着,用三流电视剧一样的台词对周瞭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跟你们伯母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有什么都要跟大伯说,啊,可不能憋心里头。”
周瞭点点头,就想拉着周望走开,周涵之忙上前叫住:“是这样的,周瞭,你是哥哥,有个事情呢,大伯得跟你说说,你看你中考成绩也下来了不是,能上浣城最好的高中呢,我跟你大伯母就寻思着,把我们家那边的事先放一放,慢慢挪过来,你……哦还有你弟弟,你们俩肯定也不舍得离开家,要去适应新环境也耽误你们学习,只有做长辈的牺牲一下,搬过来照顾你们。”他说完,眼睛发亮地盯着周瞭,随即又发觉自己似乎过于露骨了,为了掩饰讪意,他抬胳膊杵到一旁的立柜上,铺了镂空桌巾的柜面上有个天鹅装饰品,被碰得晃了两晃。
周瞭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话,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件事,他断不会带着周望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不会离开浣城,如果大伯不来,就只能另做计划。
但现在周涵之上赶着要来,一想到这个家将会被别人以主人姿态占据,他就有了一种兽类被侵犯领地的恼怒感,虽然这几乎是毫无道理的。
这个时候秦月,也就是周涵之的第二任妻子走了过来,她刚转了一圈厨房,非常满意,已经计划着该改造哪些地方了,她双手抱胸,靠到一旁装了湖蓝色有机玻璃的墙面上,开口道:“不吭声?你们以为我大老远放着生意不做来带孩子好玩啊?要不是可怜你们,谁会费这事儿?哪个亲戚敢挑这个责任?”
周涵之知道这是唱黑脸的意思,连忙拍拍秦月,唱起白脸来:“你们大伯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现在没孩子,可想着把你们当亲儿子了,咱们一家人以后要互相信任,啊。”
夫妻两人都不错眼地盯着周瞭,完全没把周望放在眼里。
周望却突然超前伸出手去,周涵之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闪,定睛看了才发现周望是伸手扶住了那只水晶天鹅。虽然他的起始动作更像是要抬手揍人。
周望的眼珠黝黑,用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的目光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然后缓缓开口:“大伯,大伯母。”他顿一顿,“你们可要住习惯了。”
然后他把手从那只天鹅的脖子上放下来。
[墙角]
周瞭睡不着。月光从没遮严的窗帘缝里斜淌进来,淌在他的脸上,他也不避,就这么死气沉沉地,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数据、条款、人名,他从来没有这么焦头烂额过,觉得疲惫和伤心的间隙里,他必须不停告诉自己,他得代替爸妈撑住这个家,他还得照顾周望,他们即将相依为命……这是个多么该死的词!
周瞭翻了个身,掀被子蒙住脑袋,接着他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喊他。
“哥哥?哥?”
“怎么了?”他瓮声瓮气地问。
外面沉默了很久,周望大概以为他哭了或是情绪不佳,他太了解他了,只好探出被子:“我没哭。”
周望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跟你睡。”
周瞭把下巴搁在床栏上,看着黑暗里弟弟那双亮亮的眼睛:“上来吧。”
得到同意的弟弟抓着自己的枕头爬到上铺去,他的哥哥给他掀开凉凉的薄被,上一次他们一起睡,还是很久的以前的冬天。
周望侧躺下来,面对着周瞭,后者伸手拨了拨他的刘海,以往如果哥哥对自己做这种安抚小孩一样的动作他肯定会生气,眼下却乖乖闭上了眼睛。
周瞭不知道怎么了,他眼睛有些酸,他想对周望说,不要害怕我会照顾你,一切都会好的,但是他说不出来,他跟周望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温情脉脉的对话,他们总是心照不宣的,哪一方都不会要求过多的感情,因为深知对方与自己血脉相连。
他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我会快点长大的。”周望突然说,周瞭睁开眼睛,看见弟弟的眼睛被那道月光切过,像一条狭长的疤痕。
“我以后会照顾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周瞭还有些怔愣,周望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由于这个紧密的姿势,窄小的床铺变得宽阔起来。
周望的身体温热,心脏平缓地跳动着,振幅轻轻击在周瞭的胸口,他的耳边是周望微微哽咽,并不掩饰的声音:
“所以你也不要抛下我,永远都不要。”
周涵之顺利拿到了监护权,他跟秦月把行李塞满了小奥拓,大老远搬了过来,立刻将自己视为主人,开始像动物通过排泄划分领地那样,占据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