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因穿梭在一个苍白而透明的梦里。
梦境的主人公是一对贫穷的搭档——杀人犯和诈骗犯——她并不陌生的“文森特”和“莉莉”。
两人的前半生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失手勒死病人的庸医被自幼行骗的匪徒半是逼迫,半是引诱地领向了不见光的夜里,在神的脚下也敢进行各类血腥交易。
“文森特,过来吧。”
“莉莉”穿着宽大的修女服,长发一丝不苟盘起拢进修女帽,神情严肃,一边说话一边在调整着她头顶足足有十二英寸长的帽针,这类饰品向来对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存在偏见,不肯老实听话。
头巾罩住了后背,整个人都随之笼在朦朦的光里,那光是死态的青白,又像只玻璃罩子蒙在她肩胛骨上,被顶得向上支起一个小角。
他们在类似废弃教堂的地方举行受洗仪式。
没有神父、没有“血”与“肉”、当然也没有上帝的参与。“莉莉”把他的头按在水里,看水中冒两个泡就拎起,周而复始。
“她”连圣经都不会读,就敢给他人受洗,纪兰因对她充满敬畏。
她所在的法制社会对渎神没有实质性的惩罚,最多口头谴责两句。“莉莉”所在的社会,却是神权高度统治的时期,从神父对神的狂热景仰就能看出,这一行为绝对够“她”被愤怒的教徒绑上绞刑架。
“我们要失败了。”
“文森特”扶着水池边缘,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呛了口水低声道,“莉莉……你有想过之后去哪里吗?再不走,等那一天真到了,就只能去地下待到死。”
仪式还未结束,纪兰因穿过碎石片走到“莉莉”身边,注意到“她”这身修女服的布料非常薄,似乎是因为常年穿着加上经常洗涤造成的人工磨损,穿在“她”身上并不合身,有些过大了。
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概率很大,小偷不会介意它是穿在王妃身上,还是被乞儿枕过。
“莉莉”的回答是愈发用力把他按在水里,浇了满满当当一瓢水,她撩起袍袖,不冷不热道:“通缉犯还是不要想这些了。在找到那个东西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后悔答应这件事了。”在“莉莉”的冰冷凝视下,“他”不得不把这句话吞了下去,“……我错了,莉莉,我发誓会帮你的,像以前那样。”
“真的吗?”
少女的脸上露出讥诮一般的表情,“她”居高临下俯视着水里等待受洗结束的教徒,又甜蜜蜜地笑了,语气热诚,充满信赖,“我知道的,文森特……就像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一样,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拍了拍“他”的脸,“莉莉”弯下腰,说起了玩笑话:
“要你装成信徒可真难,别被我们的神看出纰漏了。”
从她身后纪兰因看得清楚,“莉莉”分明早就抽出了一根备用帽针藏在袖中,“文森特”但凡有一点不满,“她”都会毫不犹豫把他的喉咙刺穿。
受洗很快步入尾声。
清澈、洁净的水花穿透文森特的身体,裹挟着初春的寒意劈头盖脸砸在纪兰因脸上,将困着她的透明小网扎了个洞,灵魂顺势从网眼里溜走。
头顶是不变的昏暗灯光。
这一次醒来,她比往常还要饿,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视网膜纠结的斑块褪去,纪兰因发现自己躺在了牢房里,身上重新穿上了那件囚服。
在她昏迷以后,是谁替她换的衣服?
纪兰因拉了拉过大的领口,艰难地想从床上坐起来。还不等她起腰,先有巨力推着她坐正起立,背绷得比棺材板还直,直挺挺立在床边像在站军姿。
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位仁兄替她做了选择!
绝对是在报复她刚才的所作所为,纪兰因内心被绝望填满,顿觉自己二十几年的正面形象即将在几秒内粉碎。
果不其然,“莉莉”双唇一张,未语泪先流,喷涌如泉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只听她试探着呜咽了两声,开始嚎啕大哭,嗓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穿纪兰因的耳膜:“我是无辜的,放我出去!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把我选成祭品!我不信神,我谁都不信!”
这秒变脸的速度看的她直接愣在了原地,纪兰因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脸上看出“声泪俱下”这一反应,不由祈祷“莉莉”别又在关键时刻把身体还给自己。
真让她接手,只怕第一反应是笑场。
尖叫、怒吼、大哭这一套连环计下来,狱警才带着一脸震怒赶来,用力砸向铁栅栏发出“哐”、“哐”巨响,震耳欲聋,那怨毒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很是不情不愿道:“A011号囚犯,请立刻前往医务室接受身体检查。”
这一幕有些眼熟。
没记错的话,她醒来直面狱警的时候,也听过类似、不——一模一样的话。
纪兰因第一反应是,难道时间倒流了?
如果真是这样,又是因为什么?是他们的行动带来的后果、还是倾听她忏悔的少年所为?
光屏准时响应她的内心召唤而来。